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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法場逼婚后,我和大理寺卿he了

第四章:仵作班的插班生

破曉的微光,吝嗇地透過破廟屋頂巨大的窟窿,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塵土、腐朽木料和昨夜驚魂未定帶來的冷汗氣息。雷隱歌蜷縮在角落一堆勉強還算干燥的稻草上,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肌肉。

一夜未眠。

沈晝白那張清冷如月、深不可測的臉,那枚玉佩上閃電纏繞的“雷紋”印記,還有那柄在狹窄后巷中綻放出死亡之舞般清冽寒光的劍……如同鬼魅般在腦海中反復(fù)閃現(xiàn)、糾纏。每一次閉眼,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審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直刺她靈魂深處那個名為“程皎”的秘密。

“活下去。”他最后留下的三個字,像冰錐,也像烙印。

她緩緩攤開緊握了一夜、幾乎被汗水浸透的右手。掌心里,那張淺黃色的“京兆府官學(xué)·仵作科招考文書”皺巴巴的,邊緣已被揉搓得起了毛邊,但官府特有的暗紋和朱紅大印依舊清晰刺目。

仵作……驗尸官……

一個屬于現(xiàn)代法醫(yī)程皎的靈魂,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陌生時代,唯一的生路,竟然是重操舊業(yè)?只不過,身份從受人尊敬的專家,變成了古代地位低下、被世人鄙夷的“賤役”仵作?

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心頭。但更強烈的,是原主“雷隱歌”殘留記憶中,對于“仵作”這個行當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排斥——那是與死亡、污穢、鬼怪緊緊纏繞在一起的禁忌之地。

然而,她沒有選擇。

破廟外,人聲漸漸嘈雜起來。小販的叫賣,車馬的轱轆,開啟了京城南城這片貧民窟混亂而充滿煙火氣的一天。雷隱歌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冰冷沉重的文書仔細疊好,貼身藏進最里層破爛衣服的口袋里。粗糙的紙張邊緣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種微痛的、真實的觸感。

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凍得發(fā)麻的四肢,走到破廟門口積著污水的破瓦缸前。水面倒映出一張陌生而狼狽的臉:枯黃干瘦,顴骨突出,眼窩深陷,頭發(fā)像一蓬干枯的亂草,沾滿了灰塵和草屑。唯有那雙眼睛,即便在倒影中也異常清亮、銳利,帶著一種與年齡和境遇不符的沉靜與穿透力——那是程皎的眼睛。

她掬起渾濁冰冷的水,用力搓洗著臉頰和雙手。冰冷刺骨的觸感讓她打了個激靈,卻也驅(qū)散了最后一絲混沌。她將亂發(fā)盡可能理順,在腦后草草挽成一個最簡單的髻,用一根撿來的細樹枝固定住。做完這一切,水面倒影中的少女,雖然依舊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但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卻驅(qū)散了幾分流民的惶然,顯出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京兆府官學(xué),位于相對繁華的城北,與南城的破敗混亂隔著天壤之別。

雷隱歌一路行來,如同穿過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南城是泥濘、嘈雜、汗臭和絕望混合的泥沼;越靠近城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越寬闊平整,兩側(cè)的屋舍也漸漸整齊高大起來,朱門大戶間或可見,空氣中彌漫著木料的清香、食物的誘人氣味,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權(quán)力和秩序的威壓。

官學(xué)的大門比她想象的更為氣派。高聳的青磚門樓,飛檐斗拱,厚重的朱漆大門敞開著,門口蹲踞著兩尊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子。門楣上懸掛著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額:“京兆府官學(xué)”。門旁立著兩名挎刀、身著皂隸服色的官差,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進出的人流。

進出的學(xué)子大多穿著整潔的襕衫,步履從容,神態(tài)間帶著一種屬于“官學(xué)生”的矜持和優(yōu)越感。他們?nèi)宄扇海勑︼L(fēng)生,偶爾瞥見門口形容狼狽、踟躕不前的雷隱歌,目光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驚訝、鄙夷和一絲獵奇般的探究。

雷隱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細針般扎在皮膚上。她微微低下頭,將那份皺巴巴的文書攥得更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屬于程皎的驕傲在心底無聲咆哮,但屬于雷隱歌的求生本能死死壓下了這份沖動。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抬腳,朝著那扇象征著秩序與森嚴的大門走去。

“站住!”一聲粗糲的喝止如同鞭子般抽來。

左側(cè)那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官差一步跨出,像一堵墻般擋在她面前,粗壯的手臂一橫,幾乎要撞上她的鼻尖。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這個瘦小骯臟的身影,濃眉擰緊,語氣充滿了不耐煩和輕蔑:“哪來的叫花子?滾遠點!官學(xué)重地,豈是你這種腌臜貨色能亂闖的?”

污言穢語劈頭蓋臉砸下,帶著濃重的口臭。雷隱歌腳步一頓,身體瞬間繃緊。袖口里,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握住了那塊并不存在的碎瓦片。她強壓下心頭翻涌的怒意和屈辱,慢慢抬起頭,迎上對方那雙充滿鄙夷的小眼睛,聲音盡量平穩(wěn),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官爺,我是來報到的。仵作科。”她說著,將手中那份被汗水浸得發(fā)軟的文書,盡量平穩(wěn)地遞了過去。

“仵作科?”官差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更加不加掩飾的嫌惡,仿佛她遞過來的不是文書,而是一塊剛從腐尸身上扒下來的爛肉。他極其嫌臟地用兩根手指的指尖,極其勉強地捏住了文書的一角,拿到眼前,皺著眉頭,像辨認毒藥般仔細看著上面的字跡和印章。

另一個稍顯精瘦的官差也湊了過來,兩人低聲嘀咕了幾句,又用審視犯人般的目光反復(fù)打量著雷隱歌。

“雷隱歌?女的?”魁梧官差嗤笑一聲,抖了抖手里的文書,“就你這小身板,風(fēng)一吹就倒,還想干仵作?怕不是見了死人就嚇得尿褲子吧?這文書……莫不是偷來的?”他眼中懷疑之色更濃,語氣也更加咄咄逼人。

周圍進出的學(xué)子們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紛紛駐足觀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密的蚊蠅嗡嗡響起。

“看哪!仵作科居然收了個女的?”

“還是個叫花子模樣……”

“嘖嘖,這世道真是……”

“怕不是走錯了門吧?晦氣!”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雷隱歌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丟在鬧市,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冰冷的審視和惡意的嘲笑下。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更濃烈的鐵銹味,才勉強維持住最后一絲鎮(zhèn)定。

“文書是真的。”她再次開口,聲音因強壓情緒而顯得有些發(fā)顫,但眼神卻異常固執(zhí)地迎向那官差,“上面有官印。我來報到。”她一字一頓,強調(diào)著最后兩個字。

那魁梧官差被她眼中那股近乎執(zhí)拗的清亮光芒刺得有些不自在,正待繼續(xù)刁難,旁邊那個精瘦些的官差似乎認出了文書上的某個特殊印記,臉色微微一變,悄悄拉了一下同伴的衣袖,附耳低語了幾句。

魁梧官差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眼神狐疑不定地在雷隱歌和文書之間來回掃視,最終,極其不情愿地冷哼一聲,像是甩掉什么臟東西一樣,將文書塞回雷隱歌手里,粗聲粗氣地道:“進去!直走,最西頭那個破院子!熏死人的地方就是!別在這兒杵著礙眼!”

雷隱歌一把抓回文書,指甲在對方粗糙的手指上劃過一道淺淺的白痕。她沒再看他一眼,低著頭,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魚,在無數(shù)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注視下,快步穿過高大的門樓,走進了京兆府官學(xué)的內(nèi)部。

身后,那魁梧官差粗俗的咒罵和學(xué)子們毫不掩飾的哄笑聲,被厚重的朱漆大門隔斷,卻又像跗骨之蛆般鉆進她的耳朵,嗡嗡作響。

官學(xué)內(nèi)部占地頗廣,亭臺樓閣,回廊水榭,處處透著官家氣派。然而,正如那官差所言,雷隱歌循著那股越來越濃烈、越來越難以忍受的獨特氣味走去,周圍的景致也變得越來越荒涼破敗。

繞過幾重屋舍,穿過一道幾乎被雜草淹沒的月亮門,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個極其偏僻、與整個官學(xué)格格不入的獨立小院。

院墻低矮,墻皮大片剝落,露出里面斑駁的青磚。院門是兩扇歪斜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舊木門,其中一扇半開著。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一種混合了陳年血腥、腐敗有機物、廉價消毒藥水和某種刺鼻石灰粉的復(fù)雜惡臭——如同實質(zhì)的瘴氣,正是從這里洶涌地噴薄而出,霸道地鉆入鼻腔,直沖天靈蓋。

饒是程皎作為法醫(yī)早已習(xí)慣了各種尸臭,此刻也被這未經(jīng)任何現(xiàn)代化處理的、原始濃烈的混合氣味熏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眼前發(fā)黑。她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捂住口鼻,定了定神,才抬腳踏進了這個傳說中的“仵作科”院子。

院內(nèi)景象更是觸目驚心。

院子不大,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混雜著暗紅色的可疑污漬和白色的石灰粉末。幾間低矮破舊的瓦房圍在四周,門窗大多破損不堪。院子中央,幾個穿著同樣破舊灰色短褐的漢子正圍著一塊蒙著草席的木板忙碌著。草席并未完全蓋嚴,露出一只青黑色的、腫脹得不成樣子的腳掌。那股濃烈的惡臭,源頭正是那里。

“嘔——!”一個蹲在角落的年輕漢子終于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沖到墻根劇烈地嘔吐起來,臉色慘白如紙。

“沒出息的東西!”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粗糙、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中年漢子怒罵一聲,聲音洪亮得像破鑼。他手里拿著一把刃口沾滿污穢的短刀,正對著木板上的尸體比劃著,似乎想下刀,又有些猶豫不決。他便是仵作科的教習(xí)之一,人稱“王屠夫”的王大石。

另一個身材干瘦、顴骨高聳、眼神渾濁的老者,則叼著一桿旱煙袋,蹲在旁邊一塊石頭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霧繚繞中,他瞇著眼看著尸體,又看看嘔吐的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種見怪不怪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是另一位教習(xí),老仵作孫瞎子。

“王頭兒,孫老,”一個眼尖的漢子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雷隱歌,驚訝地喊了一聲,“這……這怎么來了個女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到了門口這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雷隱歌穿著洗得發(fā)白、打滿補丁的破舊布衣,身材瘦小,頭發(fā)枯黃,臉上還帶著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和風(fēng)塵。與院子里這些五大三粗、滿身污穢的漢子相比,她顯得如此纖弱、干凈,甚至有些……礙眼。

驚訝、疑惑、審視、毫不掩飾的排斥和更深的鄙夷……各種復(fù)雜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打在她身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那刺鼻的惡臭都似乎被這詭異的寂靜壓下去幾分。

王大石皺著濃眉,上下打量著雷隱歌,粗聲問道:“你是誰?走錯地方了吧?這里是仵作科!不是繡房!”

孫瞎子也慢悠悠地磕了磕煙袋鍋,渾濁的老眼在她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嘶啞著嗓子,帶著濃重的痰音:“小丫頭,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陰氣重,晦氣,趕緊走,別沾了不干凈的東西。”

“我叫雷隱歌。”雷隱歌無視那些刺人的目光和話語,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院子里的嘈雜和惡臭。她再次拿出那張皺巴巴的文書,向前遞出,“我是來仵作科報到的。這是文書。”

“報到?”王大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把奪過文書,粗魯?shù)囟堕_,“開什么玩笑!仵作科什么時候收過女人?還是……”他掃了一眼文書,看到“程皎”兩個字,又看看雷隱歌的臉,眉頭擰成了疙瘩,“程皎?文書上寫的程皎!你叫雷隱歌?這文書哪來的?莫不是偷的?”

“文書是給我的。名字是……一個長輩填的,用了化名。”雷隱歌面不改色地解釋,這是她在路上就想好的說辭。沈晝白給她的文書上寫著“程皎”,這無疑是個巨大的隱患,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圓下去。“我叫雷隱歌。”

“化名?”孫瞎子嗤笑一聲,渾濁的眼里滿是譏諷,“跑到仵作行當里還用化名?是怕祖墳冒青煙了,還是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再說了,女人進仵作房?簡直是胡鬧!祖宗規(guī)矩都不要了?沖撞了尸神,誰擔(dān)待得起?”

周圍的漢子們也跟著哄笑起來,眼神更加肆無忌憚,充滿了嘲弄和獵奇。

“就是!女人家家的,就該在家繡花帶孩子!”

“怕不是被家里趕出來的吧?”

“看她那樣子,一陣風(fēng)就吹倒了,能拿得動刀?”

“別待會兒見了尸體,嚇得尿褲子,還得我們收拾!”

污言穢語再次如同污水般潑來。雷隱歌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她需要這個身份,需要這個立足之地。為了活下去,為了弄清楚雷家的事,也為了……那個留下玉佩和文書的沈晝白,究竟意欲何為。

“規(guī)矩?”雷隱歌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聲音反而更加平靜,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目光掃過王大石和孫瞎子,“我只知道,京兆府官學(xué)的招考文書上,沒寫只招男人。我只知道,驗尸查案,靠的是眼力、腦子和手上的功夫,不是靠性別和祖宗規(guī)矩。”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院子中央那塊蒙著草席的木板上,那只腫脹發(fā)黑的腳掌在草席下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著濃烈的死亡氣息。

“至于能不能拿得動刀,會不會被嚇尿褲子……”她微微停頓,清亮的眼眸直視著王大石手中的短刀和木板上的尸體,語氣平淡得近乎冷漠,“試試不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連那個還在干嘔的年輕漢子都忘了難受,愕然地看向她。

王大石和孫瞎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這小丫頭片子,膽子倒是不小?口氣也狂得很!

王大石掂量著手里的短刀,又看看木板上的尸體,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和看好戲的神色。他嘿嘿一笑,露出被劣質(zhì)煙草熏得發(fā)黃的牙齒:“行!有種!既然你‘程皎’……哦不,雷隱歌,這么有膽識,那就讓老子開開眼!”他猛地用刀尖挑起覆蓋尸體的草席,嘩啦一聲掀開!

一股更加濃烈、令人窒息的腐臭如同炸彈般在院子里爆開!幾個承受力稍差的漢子瞬間臉色煞白,捂著嘴連連后退。

草席下,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體,腫脹得極其嚴重,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布滿了腐敗水泡和綠色的霉斑。面部五官被腐敗氣體撐得變形扭曲,眼球突出,舌頭腫脹伸出口腔。腹部高高隆起,如同一個即將爆炸的氣球。尸體表面沾滿了河泥和水草,散發(fā)著一股濃重的、屬于玉帶河淤泥特有的腥氣。

“昨天剛從玉帶河里撈上來的,”王大石用刀背拍了拍尸體腫脹的肚皮,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得意地看著雷隱歌,“怎么樣?雷大小姐?這‘見面禮’夠不夠勁?你要是現(xiàn)在認慫滾蛋,還來得及!”

孫瞎子也瞇著眼,吐出一口濃煙,慢悠悠地補充道:“初步看了,是個淹死的。泡得久了點,沒什么好驗的。不過嘛,既然新來的‘同窗’這么有見地,不妨說說,除了淹死,還能看出點啥別的門道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在雷隱歌臉上,等著看她驚慌失措、花容失色甚至當場嘔吐的狼狽模樣。

然而,雷隱歌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那濃烈到極致的腐臭對她而言,是挑戰(zhàn),卻也是某種意義上的“熟悉”。屬于程皎的冷靜和專業(yè)素養(yǎng)瞬間壓倒了生理上的不適。

她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尸體一臂之遙的地方停下。她沒有像王大石那樣用刀去拍打尸體,也沒有絲毫畏懼和嫌惡的表情。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冷靜、專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開始“掃描”眼前的尸體。

從腫脹變形、沾滿淤泥的頭面部,到頸部,再到高高隆起的胸腹部,最后是腫脹發(fā)黑、指甲縫里嵌滿淤泥的四肢……她的視線移動得極其緩慢、細致,仿佛要將每一寸腐敗的皮膚、每一個細微的異常都刻入腦海。

院子里落針可聞,只有尸體腐敗產(chǎn)生的細微氣泡破裂聲和遠處隱約的市井聲。所有人都被她這反常的、近乎詭異的冷靜和專注震住了。

王大石臉上的戲謔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驚疑不定。孫瞎子渾濁的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認真的神色,叼著的煙袋都忘了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雷隱歌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尸體的頸部。在腫脹發(fā)黑的皮膚褶皺里,在沾滿的淤泥之下,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腐敗完全掩蓋的異樣痕跡。

她忽然蹲下身,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伸出右手——那只手雖然沾著灰塵,卻依舊顯得纖細干凈——直接探向尸體那污穢不堪的脖頸!

“你干什么?!”王大石下意識地厲喝出聲。

雷隱歌恍若未聞。她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撥開尸體頸部沾滿淤泥的衣領(lǐng)和皮膚褶皺,動作輕巧而精準,像是在處理一件易碎的古董,而非一具高度腐敗的尸體。她的指尖沾染上了污黑的淤泥和腐敗的粘液,但她毫不在意,全神貫注地清理著那片區(qū)域。

終于,在頸側(cè)靠近下頜角的位置,一道被淤泥和腐敗組織半掩蓋的、長約一寸的細長創(chuàng)口,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那創(chuàng)口邊緣極其整齊,微微向內(nèi)卷曲,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形態(tài)。雖然被河水浸泡和腐敗嚴重破壞,但雷隱歌作為法醫(yī)的職業(yè)敏感瞬間被喚醒——這絕非落水掙扎時被水草或石頭劃傷所能形成的!

“這不是溺死。”雷隱歌的聲音平靜地在死寂的院子里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她依舊蹲在尸體旁,指尖還停留在那道暴露出來的創(chuàng)口邊緣,沾染著污穢,眼神卻清亮銳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直直刺向目瞪口呆的王大石和孫瞎子。

“什么?!”王大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手中的短刀差點脫手,滿臉的橫肉因驚怒而扭曲,“小丫頭片子胡說八道什么!泡成這樣不是淹死的是什么?難不成還是被人殺了丟河里的?”

孫瞎子渾濁的老眼也驟然瞇緊,渾濁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精光。他吧嗒吧嗒猛吸了兩口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嘶啞著嗓子:“丫頭,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尸體撈上來時口鼻都有蕈形泡沫,指甲縫里有泥沙,肚子鼓脹,典型的溺水征象!你指著一道爛乎乎的傷口就敢說是他殺?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周圍的漢子們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哄笑聲和議論聲再次響起,充滿了質(zhì)疑和不屑。

“就是!王頭兒和孫老都看過了!”

“泡爛了劃個口子不是很正常?”

“我看她就是瞎蒙,想顯擺!”

“女人懂什么驗尸?瞎胡鬧!”

雷隱歌對他們的反應(yīng)置若罔聞。她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王大石和孫瞎子臉上,語氣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解剖事實般的冰冷精確:

“口鼻有蕈形泡沫,指甲縫有泥沙,腹部膨隆,這些的確是溺死征象。但是,”她話鋒一轉(zhuǎn),如同手術(shù)刀般精準切入要害,“這些征象只能說明他落水時還有生命體征,并且在水中有過呼吸掙扎。并不能排除他是在瀕死狀態(tài),甚至死后被拋尸入水的可能。”

她指著尸體頸部那道被清理出來的創(chuàng)口:“這道傷口,邊緣整齊,創(chuàng)壁平滑,創(chuàng)角一鈍一銳。雖然腐敗嚴重,但創(chuàng)口深處隱約可見肌肉層斷面整齊,無生活反應(yīng)(指傷口邊緣無紅腫、發(fā)炎等活體反應(yīng)跡象)。”她頓了頓,看著王大石和孫瞎子驟變的臉色,一字一句地拋出結(jié)論:

“這是典型的銳器切割傷。創(chuàng)口形態(tài)符合單刃利器(如匕首、短刀)由下向上斜刺形成的特征。而且,創(chuàng)口位置精準地位于頸側(cè)動脈附近,足以造成致命性大出血。兇手手法干凈利落,顯然有備而來。”

她的話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院子里的哄笑和喧嘩。所有人都被這清晰、專業(yè)、甚至帶著某種冰冷美感的分析震住了。那些原本陌生的術(shù)語——“創(chuàng)壁平滑”、“創(chuàng)角鈍銳”、“生活反應(yīng)”、“單刃利器”——像無形的錘子,敲打著他們固有的認知。

王大石張著嘴,臉上的橫肉僵硬著,手中的短刀無意識地垂下。他看看尸體頸部的創(chuàng)口,又看看雷隱歌那雙清亮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這丫頭……她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孫瞎子更是徹底放下了煙袋,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道創(chuàng)口,渾濁的瞳孔劇烈收縮,干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煙桿。他驗尸幾十年,經(jīng)驗豐富,自然看得出這道創(chuàng)口確實非同尋常!只是之前被淤泥和腐敗嚴重掩蓋,加上先入為主的溺死判斷,才忽略了!這丫頭……她的眼力,她的判斷力……

“你……你……”王大石指著雷隱歌,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你到底是什么人?!”

雷隱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尸體腫脹的面部,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尸體的右耳垂下方,靠近下頜角邊緣的腐敗皮膚上,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被綠色霉斑完全覆蓋的圖案,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圖案……像是一個扭曲的、小小的火焰紋?還是某種特殊的烙印?

這個位置……這個形態(tài)……

她的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是本能地,她想起了貼身藏著的那本《黃帝內(nèi)經(jīng)》密碼本!在某一頁的頁腳空白處,似乎就有類似形態(tài)的、用極淡墨跡勾勒的符號注釋!

難道……這具浮尸身上,也藏著與雷家相關(guān)的線索?

她不動聲色,只是將那個位置牢牢記住。眼下,還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她需要先在這個仵作班站穩(wěn)腳跟。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雷隱歌收回目光,看向王大石和孫瞎子,聲音恢復(fù)了最初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重要的是,這很可能是一起偽裝成意外的謀殺。死者頸部的致命傷,指甲縫里泥沙的分布形態(tài)(她指向死者緊握的拳頭縫隙),以及……他口鼻蕈形泡沫的性狀細微差異,都指向這一點。我建議立刻報告官府,詳細勘驗現(xiàn)場,排查死者身份和近期接觸人員。”

她的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如同在課堂上陳述一份完美的尸檢報告。院子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徹底鎮(zhèn)住了。那些質(zhì)疑、鄙夷、嘲弄的目光,此刻全都變成了驚駭、茫然和一種近乎敬畏的復(fù)雜情緒。

王大石和孫瞎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動和凝重。他們再看向雷隱歌時,眼神已經(jīng)完全變了。這個小丫頭……不,這個自稱雷隱歌的女子,絕非常人!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從院門口傳來。

一個身穿深青色官學(xué)教習(xí)常服、面容清癯、氣質(zhì)沉穩(wěn)的中年人走了進來。他顯然剛來,但院子里的氣氛和眾人異樣的神色讓他立刻察覺到了異常。他的目光先是掃過地上那具恐怖的浮尸,然后落在了站在尸體旁、雖衣衫襤褸卻背脊挺直、眼神清亮銳利的雷隱歌身上,最后才看向一臉震驚、欲言又止的王大石和孫瞎子。

“王教習(xí),孫教習(xí),”中年人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自然的威嚴,“發(fā)生何事?這位是……?”

王大石猛地回過神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指著雷隱歌,聲音還帶著一絲未褪的驚悸:“周……周司業(yè)!您來得正好!這……這丫頭拿著文書來報到,自稱雷隱歌,文書上卻寫的是‘程皎’……她……她剛才……”

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描述剛才那顛覆性的一幕。

被稱為周司業(yè)的中年人——京兆府官學(xué)負責(zé)實務(wù)的司業(yè)周正清——眉頭微蹙,目光落在雷隱歌遞上的文書上,仔細看了看,又看向雷隱歌,眼神中帶著審視:“雷隱歌?程皎?這文書……”

“文書是真的。”雷隱歌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化名程皎,是長輩的意思。我叫雷隱歌。至于剛才……”她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體,語氣平淡,“我只是指出了這具尸體并非單純溺死,頸部有致命銳器傷,建議報官詳查。”

周正清的目光猛地一凝!他立刻蹲下身,不顧污穢,親自查看尸體頸部那道被雷隱歌清理出來的創(chuàng)口。他的動作比王大石他們專業(yè)得多,眼神銳利,仔細審視著創(chuàng)口的形態(tài)、深度和邊緣特征。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臉色變得異常嚴肅。他深深地看了雷隱歌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審視,而是充滿了震驚、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王教習(xí),孫教習(xí),”周正清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立刻封鎖現(xiàn)場!保護尸體!任何人不得靠近!你,”他指向雷隱歌,語氣復(fù)雜,“雷隱歌,隨我來!詳細說明你的發(fā)現(xiàn)!”

他又轉(zhuǎn)向門口一個機靈些的雜役:“速去通知提刑司!玉帶河浮尸案,有重大變故!”

周正清的命令如同投入滾油鍋的冷水,瞬間讓整個死寂的仵作班小院炸開了鍋!封鎖現(xiàn)場?保護尸體?通知提刑司?重大變故?!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雷隱歌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個剛剛還被他們鄙夷嘲弄的“女叫花子”,竟然一語驚動司業(yè),直接捅破了天?!

雷隱歌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神色依舊平靜。她默默跟在周正清身后,朝著院內(nèi)那間稍顯規(guī)整的屋子走去。貼身的口袋里,那本《黃帝內(nèi)經(jīng)》硬硬的棱角抵著她的肌膚,而腦海中,尸體耳垂下那個模糊的火焰紋烙印,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與密碼本上的符號隱隱重疊。

沈晝白的身影,玉佩上的雷紋,還有這具可能藏著雷家線索的浮尸……一張無形的網(wǎng),似乎正悄然收緊。而仵作班,這個彌漫著死亡與秘密的地方,正是她踏入這張巨網(wǎng)的第一步。腳下的路,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迷霧和冰冷的尸骸之上。

茶茶很認真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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