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宮雨仿佛浸透了魂魄,那沉水香混合著邪物腐敗甜腥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感官深處,久久不散。走出那金碧輝煌卻如同巨大棺槨的宮門時,天際已泛起一層死氣沉沉的魚肚白,雨勢漸歇,只余下濕冷刺骨的晨風,刮過空曠寂寥的御街,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鳳儀宮內那團盤踞的肉瘤、虬結的根須、青灰色的心臟……還有心臟下方那三道閃電環繞的“沈”字徽記,如同最猙獰的夢魘,在腦海中反復撕扯。每一次閃回,都伴隨著皇后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目光,以及她看到我懷中昆侖奴令牌時,那一閃而逝、卻足以凍結血液的驚悸。
沈家。
沈晝白。
這兩個名字,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尖,每一次心跳都帶來尖銳的痛楚和巨大的疑懼。玲瓏閣外他甩開我時的冰冷決絕,那句“好自為之”的余音,與這深宮邪物上的沈家徽記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一張巨大而黑暗的網,將我牢牢困住。
渾渾噩噩回到大理寺配給的低矮官舍,簡陋的木門隔絕了外面濕冷的空氣,卻隔絕不了心底翻騰的寒意。我甚至沒有力氣點燈,只和衣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蜷縮起來。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映照著墻角掛著的、那身沾了宮雨和無形污穢的仵作官袍,灰撲撲的,像一團蜷縮的陰影。
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意識,卻無法帶來真正的安寧。昏沉中,無數破碎的畫面在黑暗中翻攪:傀儡眉心刻著的雷家徽記、沈晝白冰封的眼神、柳葉薄刃的寒光、襲擊者喉間噴濺的溫熱血液、皇后鳳儀宮中那團蠕動的慘白肉瘤……最后,定格在心臟下方那冰冷的“沈”字閃電紋上。
“沈……”
一聲模糊的囈語從干澀的喉嚨里溢出,帶著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悸。
不知昏沉了多久,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執著的“篤篤”聲,如同啄木鳥叩擊樹干,將我從混亂的夢魘中驚醒。
我猛地睜開眼,心臟因驚悸而狂跳不止。窗外天光已經大亮,是個陰沉沉的白晝。那“篤篤”聲并非幻覺,正清晰地、帶著一種奇特的規律,從薄薄的板壁另一側傳來。
隔壁?這官舍簡陋,左右隔壁住的都是大理寺的低階吏員或雜役,平日里少有往來。這聲音……
我屏住呼吸,悄無聲息地坐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捕獵前的貓,無聲地貼近那面發出聲響的板壁。聲音是從靠近墻角的位置傳來的,很輕,很小心,帶著一種壓抑的、仿佛怕被人聽見的謹慎。
篤…篤篤…篤…篤篤篤…
不是敲擊,更像是指甲在木頭上輕輕刮劃,帶著一種焦躁和……絕望?這節奏……
我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并非隨意的刮劃!這斷續的、輕重緩急錯落有致的聲響,分明是某種極其古老的、用于傳遞簡單信息的暗碼!它曾出現在雷家那本《黃帝內經》的夾頁注釋里,是雷家內部用于緊急聯絡的、最基礎的“叩壁語”!
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雷家!又是雷家!在這大理寺的官舍之中,在我隔壁,竟有人用雷家的暗碼叩壁?!
是誰?!
我強壓下幾乎要破喉而出的驚呼,指尖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我深吸一口氣,集中全部精神,側耳傾聽著那細微卻清晰的刮劃聲,同時在腦海中飛速對應著那本《黃帝內經》夾頁上記載的密碼本。
篤(輕)——天(一劃)
篤篤(連)——雷(二劃)
篤(重)——沈(三劃)
篤篤篤(急)——祠堂(三長一短)
篤……篤……(長間隔)——速來(間隔表急)
斷斷續續,反反復復,似乎因焦急而顯得凌亂,但核心的信息被不斷重復地叩擊出來:
雷……沈……祠堂……速來!
雷沈祠堂?速來?!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雷家?沈家?祠堂?這指向再明確不過——臨安城西,沈氏宗祠!
隔壁住的是誰?一個知曉雷家暗碼、并且知道我與雷家關聯的人?他(她)在向我示警?沈家祠堂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是“速來”?
巨大的驚疑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沖垮了鳳儀宮帶來的疲憊和驚懼。沈家!又是沈家!這仿佛一個巨大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漩渦,正將我瘋狂地拖拽進去!
沒有絲毫猶豫!我猛地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扯下墻上那件灰撲撲的仵作官袍套上,顧不得梳洗,甚至顧不得深究隔壁叩壁者的身份和意圖——那“速來”二字傳遞出的急迫感,如同擂鼓般敲在心上!
沖出官舍,冰冷的晨風灌入肺腑,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我辨明方向,朝著城西沈家宗祠的方向拔足狂奔!濕滑的石板路在腳下延伸,清晨的街巷行人稀疏,我灰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在壓抑的鉛灰色天幕下疾馳。
越靠近城西,屬于世家大族聚居地的森嚴氣象便愈發明顯。高聳的粉墻黛瓦連綿不絕,巨大的石獅子沉默地蹲踞在朱漆大門兩側,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威嚴和冰冷。沈氏宗祠坐落在一條格外幽深的巷子盡頭,青石鋪就的巷道兩側是高得幾乎遮蔽天光的圍墻,墻頭生著厚厚的深綠色苔蘚,散發出陳年累月的潮濕陰冷氣息。
巷子異常寂靜,只有我急促的腳步聲在兩側高墻間回蕩,顯得格外空曠和……不安。
沈氏祠堂那兩扇沉重的、漆皮斑駁的烏木大門緊閉著,門上巨大的獸首銅環在陰沉的天光下泛著幽暗的冷光。然而,就在我沖到門前,氣息尚未平復之時——
一陣極其壓抑、極其痛苦的嗚咽聲,如同受傷野獸瀕死的哀鳴,穿透了厚重的門板,斷斷續續地飄了出來!
嗚…嗚嗚…嗬…嗬嗬……
那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恐懼,仿佛正承受著世間最酷烈的煎熬!更詭異的是,這嗚咽聲中,還夾雜著一種沉悶的、仿佛用身體撞擊硬物的“咚…咚…”聲,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掙扎的叩擊!
祠堂里有人!而且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
我頭皮發麻,心臟狂跳,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隔壁官舍的叩壁示警是真的!沈家祠堂里正在發生某種可怕的事情!
“開門!”我顧不得許多,用力拍打著冰冷的烏木大門,聲音因緊張而發顫,“里面發生什么事了?開門!”
無人應答。只有那壓抑絕望的嗚咽和沉悶的撞擊聲,斷斷續續地從門縫里滲出,如同鬼魅的低語,更添幾分陰森。
門從里面閂住了!
我焦急地四下張望。祠堂側后方,一段圍墻似乎因為年久失修,墻頭的瓦片有些松動,墻下還堆放著一些廢棄的雜物。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我咬緊牙關,踩著那些搖搖欲墜的雜物,手腳并用地攀上那布滿濕滑苔蘚的墻頭。冰冷的雨水浸濕的磚石滑膩異常,幾乎失手跌落。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我扒著墻頭,探身向內望去——
祠堂內部的景象,瞬間攫住了我的呼吸!
巨大的天井被兩側高聳的廡殿陰影籠罩,光線昏暗。雨水順著古老的瓦當滴落,在布滿青苔的石板地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水洼。天井正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青銅香爐,爐內積滿了冰冷的雨水和灰燼。
而就在那冰冷的香爐旁,一個穿著深褐色錦緞長袍、白發凌亂的老者,正以一種極其扭曲、極其痛苦的姿勢蜷縮在地上!
是沈氏族長,沈崇山!
他枯槁的雙手死死地摳著冰冷潮濕的石板縫隙,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扭曲變形,指甲翻裂,滲出暗紅的血絲!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著,如同離水的魚,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破碎嗚咽:“嗬…嗬…不…報應…報應啊……”
更可怕的是,他那張布滿老年斑、曾經威嚴的臉上,此刻涕淚橫流,渾濁的老淚混合著暗紅的血絲,正順著他扭曲的嘴角和下巴不斷滴落!而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正死死地、帶著一種極致恐懼和絕望,瞪著前方——
祠堂正殿那扇半開的、黑洞洞的大門!
仿佛那門內,正盤踞著索命的惡鬼!
咚!
又是一聲悶響!他痙攣的上半身猛地向前一頂,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銅香爐底座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暗紅的血液立刻從他磕破的額角涌出,混合著淚水和雨水,在他灰白的鬢角蜿蜒流淌。
“報應…雷…雷家的…報應來了…嗬……”他嘶啞地哀嚎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悔恨!
雷家!他提到了雷家!報應!
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巨錘狠狠擊中!所有的猜測,所有的疑云,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道慘白的閃電驟然劈開!
沒有絲毫猶豫!我雙臂用力,猛地翻過墻頭,重重地落在院內冰冷的石板地上!濺起的冰冷積水打濕了褲腳,也顧不上。
“沈族長!”我疾步沖到他身邊,蹲下身,試圖查看他的狀況。
沈崇山對我的出現毫無反應,他深陷在自己的巨大痛苦和恐懼之中,身體依舊在劇烈地抽搐痙攣,渾濁帶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黑洞洞的祠堂正殿大門,嘴里反復念叨著“報應”、“雷家”,如同中了最惡毒的詛咒。
他的脈搏極其紊亂狂躁,體溫卻異常冰冷。這不是尋常的急病發作!我迅速檢查他的瞳孔——散大,對光線反應極其微弱!口鼻間,除了血腥和淚水的咸腥,似乎還縈繞著一絲極其淡薄、卻異常熟悉的……甜膩氣息?
這氣息……和鳳儀宮那宮女腹腔內邪物散發出的腐敗甜腥味,有著某種令人不安的相似!
我猛地抬頭,順著沈崇山那充滿極致恐懼的目光,望向那扇半開著的、如同巨獸之口的祠堂正殿大門!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是什么將他嚇成這樣?又是什么,可能引動了這詭異的“癥狀”?
直覺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臟。這祠堂深處,必然藏著與雷家滅門、與沈家、甚至與那深宮邪物相關的關鍵!
“族長!里面有什么?”我用力按住他抽搐的肩膀,試圖讓他清醒一點,“告訴我!雷家的事!”
沈崇山似乎被我的觸碰和“雷家”二字刺激到了,身體猛地一個激靈,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終于短暫地聚焦在我臉上,那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驚駭和一種……仿佛看到什么極其可怕之物的絕望!
“你…你……”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顫抖著指向我的臉,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有更多的血沫涌出,“眼…眼睛……雷…雷家的眼睛……報應……報應啊……”
雷家的眼睛?他在說我?
我還未來得及細想,沈崇山指向我的那只手猛地僵住!他渾濁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他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如同被扼斷的抽氣聲,整個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徹底癱軟下去!
他最后的目光,并非落在我身上,而是越過我的肩膀,死死地、帶著一種魂飛魄散的極致恐懼,釘在了祠堂正殿那扇半開的、幽深黑暗的大門之后!
仿佛那里,正無聲地走出了一個……索命的幽魂!
咚。
他的頭顱無力地垂落,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最后一絲氣息,斷了。
死了。在極致的恐懼中,暴斃身亡。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沈崇山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上,濺開細小的水花。巨大的天井里,只剩下雨滴敲打石板和青銅香爐的單調聲響,死寂得令人窒息。
他最后那凝固著無邊恐懼的眼神,如同冰錐,深深刺入我的腦海。他看的不是我,是祠堂正殿!那扇半開的、黑洞洞的大門之后,到底有什么?
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混合著沈崇山尸體上傳來的、那越來越清晰的、與鳳儀宮邪物相似的腐敗甜腥氣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漩渦。
不能等!必須進去!
我猛地站起身,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目光掃過沈崇山僵硬的尸體,最終落在他死死摳著石板、指甲翻裂的那只枯瘦右手上。那暗紅的血跡旁,似乎沾著一點……暗褐色的泥土?非常細碎,帶著一種奇特的黏膩感。
這泥土……不像是祠堂天井里常見的青苔下濕潤的普通泥土。它顏色更深,質地更粘,帶著一種……被反復踩踏、混合了某種特殊油脂的怪異感覺。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更大的恐懼和探究欲驅使著我。我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盡這祠堂里所有的陰冷和死寂,然后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著那扇如同深淵入口的祠堂正殿大門走去。
腳步踩在濕滑的石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如同敲在緊繃的鼓面上。距離那扇門越來越近,門內溢出的黑暗愈發濃重,帶著一股陳年木頭、塵土、香灰以及……更深的、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氣混合的味道。
我停在門前。半開的縫隙里,只能看到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冷潮濕、布滿歲月刻痕的烏木門板。用力,緩緩推開。
“嘎吱——”
沉重的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空曠死寂的祠堂內回蕩,如同開啟了一座塵封千年的墓穴。
一股更加濃郁、更加陰冷、混雜著濃重霉味和奇異甜腥的腐朽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撲面而來,瞬間將我吞沒!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正殿內部極其高大空曠,光線極其昏暗。只有幾縷微弱的天光,從高高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窗欞縫隙艱難地透入,勉強勾勒出殿內巨大梁柱和層層疊疊祖宗牌位的模糊輪廓。無數黑漆漆的牌位如同沉默的墓碑,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高聳的神龕之上,俯視著闖入者,帶來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神龕下方,巨大的供桌上積著厚厚的灰塵,幾只早已熄滅的青銅燭臺歪斜地倒在一邊。而在供桌前方不遠的地面上——
我的目光瞬間凝固!
那里,幾塊厚重的青石板被撬開了!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洞口邊緣散落著新鮮的泥土和碎石,顯然剛被打開不久!一股比殿內更加濃烈、更加陰寒、帶著強烈土腥和……那種熟悉甜腥腐敗氣息的氣流,正源源不斷地從洞口深處涌出!
密室!沈家祠堂下面,竟然藏著一個密室!
沈崇山臨死前那極致恐懼的眼神,他指向這里的手指,還有那詭異的“報應”嘶喊……源頭就在這里!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血液奔涌的聲音在耳畔轟鳴。巨大的危險感和更強烈的探究欲如同兩頭兇獸在腦海中撕扯。沒有退路了!
我咬緊牙關,走到洞口邊。借著微弱的光線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段陡峭向下、布滿濕滑苔蘚的石階,隱沒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那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息,正是從這深淵般的石階盡頭傳來。
我摸索著,從懷中取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這是仵作驗看昏暗環境時的必備之物。用力一晃,微弱的火苗跳躍起來,驅散了一小片濃稠的黑暗,卻也映照出石階上濕滑的反光和深綠的苔痕,顯得更加詭異。
深吸一口氣,我一手護著火苗,一手扶著冰冷潮濕的洞壁,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向下延伸的石階。每一步都踩得極其謹慎,濕滑的石階仿佛隨時會讓人失足跌落。火苗在陰冷的氣流中不安地搖曳著,將我的影子投在布滿霉斑的墻壁上,拉長、扭曲、晃動,如同鬼魅隨行。
石階不長,只有二十余級。但越往下,那股甜腥腐敗的氣息就越發濃烈刺鼻,幾乎令人窒息。空氣也變得更加陰冷潮濕,仿佛置身于巨大的墓穴深處。
終于,腳踩到了平地。
火折子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我舉高火折,昏黃的光暈顫抖著擴散開去——
眼前是一個并不算特別寬敞的石室。四壁是粗糙開鑿的巖石,布滿水珠和深綠色的苔蘚。石室中央,赫然放置著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槨!
棺槨的木質在火光下泛著一種油膩的、仿佛沁透了某種油脂的深褐色光澤。棺蓋并未完全蓋嚴,錯開了一道縫隙。那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氣息,正是從這道縫隙里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而在棺槨前方的地上,散落著一些東西。
幾件疊放得整整齊齊、卻早已褪色發黃、甚至有些朽爛的……粗布衣裳!樣式極其古舊簡陋,是幾十年前甚至更早,最底層仆役才會穿的樣式!
衣服旁邊,還放著一個小小的、同樣褪色發黃、用粗麻線縫制的布偶娃娃。布偶已經非常陳舊,針腳粗陋,五官是用炭筆簡單畫上去的,歪歪扭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凄涼和詭異。
我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這衣服……這布偶……
一個模糊卻驚悚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雷家舊仆!
就在這時,火折的光暈無意間掃過棺槨旁邊冰冷的石壁。墻壁上,似乎刻著什么東西?
我強忍著胃部的翻攪和心頭的驚悸,舉著火折湊近那面石壁。
火光搖曳,照亮了石壁上的刻痕。
那是一些極其簡單、極其粗糙的劃痕,像是用尖銳的石頭或指甲,在漫長的歲月里,一下又一下,絕望而痛苦地刻劃上去的。
刻痕組成了一幅幅簡陋到令人心碎的圖畫:
第一幅:一個小人跪在地上,雙手被繩索捆縛在背后,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手持棍棒的人影。
第二幅:同一個小人被關在一個方形的、象征牢籠的格子里,蜷縮著。
第三幅:小人的身體被吊了起來,旁邊畫著代表火焰的波浪線。
第四幅:小人倒在地上,旁邊畫著幾滴象征眼淚的水滴。
最后,在石壁的最下方,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幾乎被苔蘚覆蓋、卻依舊能辨認出的字:
“雷家……沈……畜……報應……”
轟——!
大腦如同被驚雷劈中!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炸開!
這棺槨!這舊仆的衣服和布偶!這石壁上的刻痕控訴!沈崇山臨死前的“報應”嘶喊!
這間密室,根本不是什么家族秘藏!它是一座囚牢!一座沈家用來囚禁、折磨雷家舊仆的私刑地牢!這棺槨里散發出的濃烈甜腥腐敗氣息……難道里面封存的,是當年被折磨致死的雷家舊仆的遺骸?!
沈家!他們不僅是雷家滅門的幫兇,更是直接參與了對雷家舊仆的虐殺!
巨大的悲憤和冰冷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我猛地轉頭,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死死盯向那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棺槨!
就在這時!
“誰在里面?!”
一聲冰冷、帶著凜冽殺意和巨大震怒的厲喝,如同驚雷般在石階入口處炸響!緊接著,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如同索命的鼓點,從石階上方轟然逼近!
沈晝白!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