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玉佩碎裂的脆響,如同喪鐘,在金水河污濁的河岸上凄厲地回蕩。每一塊飛濺的羊脂白玉碎片,都映著跳躍的火光,映著沈晝白那雙徹底被瘋狂和毀滅吞噬的猩紅眼眸,也映著雷隱歌瞬間凍結的、慘白如紙的臉。
他砸碎的,不僅僅是一塊玉佩。
是沈家傳承的信物,是父子之間最后一點象征性的聯系,更是他沈晝白對這個骯臟血脈、對這樁浸滿鮮血的“盟約”最決絕、最暴烈的切割!
碎片濺落在冰冷的泥地上,落在沈晝白沾滿污泥的靴邊,也落在雷隱歌因極度震驚而微微顫抖的指尖附近。她看著那些溫潤的玉石瞬間化為齏粉和鋒利的棱角,看著沈晝白胸口劇烈起伏,如同瀕死的野獸,看著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燃燒著業火的黑洞……她知道,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碎得比這玉佩更加徹底,再也無法彌合。
“走!”沈晝白猛地抬頭,嘶啞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般的命令。他不再看隱歌,不再看那具骸骨,甚至不再看地上那份血紅的盟約和碎裂的玉佩。他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冰冷指令的軀殼,一把抓起地上那張羊皮盟約,胡亂塞進懷中,轉身,邁開大步,朝著來時的黑暗走去。
動作粗暴而決絕,沒有絲毫留戀。
王老七等人被他身上散發出的、近乎實質的毀滅氣息所懾,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讓開道路,連大氣都不敢喘。
隱歌站在原地,雙腳如同被釘在了冰冷的淤泥里。刺骨的寒意順著小腿蔓延至全身。金水河的腥臭、骸骨的慘白、玉佩的碎片、沈晝白眼中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看著那個玄色的、決絕離去的背影,在慘淡的月光下迅速融入更深的黑暗,仿佛從未出現過。
河風吹過,卷起地上幾片枯黃的蘆葦葉,打著旋兒,落在那些冰冷的玉佩碎片上。
“雷……雷姑娘?”王老七遲疑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他看著呆立原地、如同失了魂般的隱歌,又看了看淺灘里那具森白的骸骨,臉上滿是難色。“這……沈公子的意思……這尸骸……?”
隱歌猛地回過神。她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腐臭讓她胃部又是一陣翻攪。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屬于法醫的理智在巨大的沖擊后艱難地重新占據了上風。她看了一眼那具骸骨,又看了看地上那些刺目的玉佩碎片。
“骸骨……收斂。”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連同……那些碎片,一起帶走。找個妥當的地方……暫時安置。”她頓了頓,補充道,“此事,絕密。”
王老七如蒙大赦,連忙應道:“是!小的明白!”立刻指揮手下幾個皂隸,小心翼翼地涉水去處理骸骨和收集碎片。
隱歌不再停留,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這片散發著死亡和背叛氣息的污穢之地。每一步都沉重無比,金水河畔那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沉重的枷鎖,死死套在她的脖子上。
***
日子在一種近乎凝滯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滑過。
停尸房密室、金水河尸骸、雷沈盟契、沈晝白最后那瘋狂而絕望的眼神……每一個畫面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雷隱歌的腦海里,日夜煎熬。她將自己徹底埋入了仵作班浩如煙海的舊案卷宗和停尸房冰冷的解剖臺前,用無盡的工作和尸體的沉默來麻痹那顆被真相刺得千瘡百孔的心。她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與沈晝白產生交集的場合和案件,如同躲避一場致命的瘟疫。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半月后,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野火般瞬間燎遍了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也狠狠砸在了試圖將自己封閉起來的隱歌頭上——
新科狀元郎林清源,死了!
不是病死,不是意外,而是在狀元府的書房內,被人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更令人發指的是,兇手在現場留下了一封用死者鮮血書寫的“請柬”!血淋淋地邀請大理寺和刑部官員,于三日后午時,前往城西菜市口“觀禮”!
血字請柬!觀禮?!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對朝廷法度的極度蔑視!
消息傳到官學仵作班,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了鍋。恐懼、憤怒、好奇、還有一絲面對未知血腥的興奮,在年輕的仵作們臉上交織。
“聽說了嗎?狀元郎死的那個慘啊……”
“血字請柬!我的老天爺,這兇手也太猖狂了!”
“三天后菜市口……他要干什么?難道還要當眾殺人不成?”
“這下可捅破天了!刑部和大理寺肯定要瘋了!”
議論聲嗡嗡作響。隱歌坐在角落,手里捧著一卷發黃的《洗冤錄》,目光卻空洞地落在泛黃的紙頁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林清源……這個名字在她模糊的記憶深處,似乎與雷家有過一絲極其微弱的聯系?她努力回想,卻只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畫面碎片。
“雷隱歌!”一個威嚴而帶著急促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隱歌抬頭,只見仵作班的教習,一位姓周的老仵作,正神色凝重地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兩名穿著刑部皂隸服色的差役。
“刑部急令!”周教習語速極快,“狀元林清源遇害案,現場極其詭譎,需經驗豐富的仵作即刻前往勘驗!你,跟我走!”
命令來得猝不及防。隱歌心頭一跳。刑部?白無咎的地盤!她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狀元”、“血字請柬”、“雷家舊仆”這幾個關鍵詞如同鉤子,死死勾住了她探尋真相的本能。她沉默地放下書卷,站起身,在周圍同窗或擔憂或驚異的目光中,跟著周教習和差役快步走了出去。
狀元府早已被刑部的差役圍得水泄不通。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尚未散盡的血腥氣,混合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緊張氛圍。府內仆役個個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書房是案發的第一現場。隱歌踏入門檻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墨香和一種奇異的、類似鐵銹的甜腥氣撲面而來,讓她胃部一陣不適。她強迫自己進入狀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開始掃視。
書房陳設奢華雅致,卻一片狼藉。名貴的紫檀木書案被掀翻在地,筆墨紙硯散落得到處都是,許多珍貴的古籍被撕扯得粉碎。墻壁上,一副裝裱精美的山水畫被利器劃得七零八落。地面上,大片暗紅色的、已經半凝固的血跡如同猙獰的地毯,從書案附近一直延伸到靠窗的位置。
而最觸目驚心的,是那扇敞開的、正對著庭院美景的雕花木窗上!
就在窗欞的正中央,用粘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鮮血,歪歪扭扭地涂抹著幾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字:
>**三日后午時,菜市口,觀爾等斷頭!**
字體狂亂,力透窗紙,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帶著無盡的怨毒和挑釁,在窗外透進來的慘白日光下,散發著令人心膽俱裂的邪氣。
隱歌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就是那封“血字請柬”!不是寫在紙上,而是直接涂在了殺人的現場!如此囂張!
她的目光順著血跡延伸的方向,最終落在了靠窗墻角的地面上。
那里,蜷縮著一具穿著嶄新狀元紅袍的尸體。正是林清源!
尸體呈現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他背靠著墻壁,雙腿蜷曲,頭顱卻以一種人類不可能做到的角度,被強行扭轉了一百八十度,臉孔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那張原本年輕俊朗的臉上,此刻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和痛苦,雙眼圓睜,幾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張,仿佛在無聲地吶喊。脖頸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幾乎將整個脖子割開三分之二的巨大傷口,皮肉猙獰外翻,凝固的血液糊滿了衣襟和前胸。更詭異的是,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著自己胸前的衣襟,似乎想從里面掏出什么東西,而另一只手……卻詭異地指向了窗外,指向了菜市口的方向!
隱歌的心沉了下去。這現場……充滿了儀式感和強烈的指向性!兇手在刻意模仿某種東西?還是在傳遞某種信息?
她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強忍著濃烈的血腥和尸體開始散發的異味,蹲下身,開始仔細勘驗尸體。目光首先落在那道致命的頸間傷口上。創口極深,邊緣粗糙,有明顯的拖割痕跡,兇器應該是……柴刀?或者斧頭一類笨重但鋒利的劈砍工具。創口周圍有細小的皮瓣和挫傷帶,是生前傷,兇手力氣極大,手法極其殘忍。
接著,她的目光移向死者那只死死抓住衣襟的手。她小心翼翼地掰開那已經僵硬的手指。
“嘶……”
饒是見慣了血腥場面,隱歌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死者緊抓的衣襟內側,赫然用鮮血畫著一個極其簡陋、卻瞬間讓隱歌渾身血液凍結的圖案——一柄纏繞著道道驚雷紋路的古樸長劍!
雷家圖騰!
而在那染血的雷劍圖騰下方,還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同樣血淋淋的字:
>**“朗”**
朗?
雷……朗?
雷朗?!
隱歌的腦子“嗡”的一聲!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她猛地想起金水河畔,那份染血的羊皮盟約!
>**沈氏嫡長子晝白,雷氏嫡長女隱歌,締結秦晉……**
沈晝白……雷隱歌……
那么……雷朗?!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某種宿命般恐怖的名字,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這個字……是死者林清源臨死前留下的?!指向兇手?還是……指向那個被詛咒的盟約所約定的……下一代?!
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她猛地抬頭,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書房門口——刑部侍郎白無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里!他一身朱紅官袍,面色陰沉如水,那雙如同毒蛇般陰冷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著她剛剛從死者衣襟內側發現的、那染血的雷劍圖騰和那個刺目的“朗”字!
一絲極其隱晦、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光,在他眼底一閃而逝!
***
三天,在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極致壓抑中,緩慢而沉重地流逝。
菜市口,這片平日里充斥著市井喧囂、偶爾也彌漫著行刑血腥氣息的寬闊場地,此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籠罩。
高高的斷頭臺被臨時搭建起來,粗糲的原木在正午慘白的日頭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巨大的鍘刀被擦拭得锃亮,刀鋒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刀口下方的木槽,顏色深褐,不知浸透了多少往昔受刑者的鮮血,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陳腐腥氣。
刑臺下方,黑壓壓地擠滿了被強制驅趕而來的百姓。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無數張臉上寫滿了恐懼、茫然和一種被無形大手扼住喉嚨般的窒息感。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粗重呼吸,匯成一片沉悶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
刑臺正前方,臨時搭建的監斬棚下,端坐著幾位朝廷大員。正中央,一身朱紅官袍、面色冷硬如鐵的,正是刑部侍郎白無咎!他左右兩側,分別坐著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府尹,兩人臉色同樣凝重無比,眼神深處都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大批頂盔摜甲、手持利刃的刑部和大理寺差役,如同鐵桶般將刑臺和監斬棚圍得水泄不通,刀鋒出鞘半寸,寒光閃閃,氣氛肅殺到了極點。
午時三刻,將近!
日頭毒辣地炙烤著大地,空氣沉悶得沒有一絲風。汗水從每一個人的額角滑落,砸在干燥的塵土里,瞬間消失無蹤。死寂如同巨大的磨盤,沉重地碾壓著所有人的神經。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斷頭臺上那具巨大的、泛著死亡幽光的鍘刀,等待著那未知的、血淋淋的“觀禮”。
監斬棚內,白無咎面無表情,目光如同冰錐,緩緩掃過刑臺下黑壓壓的人群,最終,落在了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刑部差役死死押解著、一步步拖上斷頭臺的身影上。
正是雷隱歌!
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囚服,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在身后,繩索深深勒進皮肉。頭發散亂,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她的腳步有些虛浮,顯然這幾日在刑部大牢里并不好過,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折斷的修竹。
她的目光,異常平靜。沒有恐懼,沒有哀求,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那冰冷深處,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焰,穿透人群,直直地射向監斬棚內端坐的白無咎!
白無咎的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卻冷得瘆人的弧度。他微微抬手,旁邊一名刑名師爺立刻會意,展開一卷明黃色的卷宗,用尖利而刻板的聲音宣讀起來:
“罪女雷隱歌!原官學仵作班生徒!經查實,其與三日前新科狀元林清源遇害一案,有重大牽連!現場血字指認其雷氏身份,更遺有與兇案關聯之血字‘朗’符!經刑部詳查,罪女身負雷家余孽之嫌,更兼有謀害朝廷命官、擾亂法度、意圖不軌之重罪!證據確鑿,罪無可赦!依律……”
“斬立決——!”
最后三個字被師爺拖長了調子,如同喪鐘般在死寂的刑場上空凄厲回蕩!
“時辰到——!”一名身材魁梧、赤裸著半邊胸膛、肌肉虬結如鐵的劊子手,如同鐵塔般矗立在鍘刀旁,猛地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暴喝!他蒲扇般的大手,握住了鍘刀那冰冷沉重的木柄!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隱歌被粗暴地按倒在鍘刀冰冷的木臺上。粗糙的木刺硌著她的臉頰,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汗臭的腐朽氣味鉆入鼻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鍘刀刀鋒上傳來的、砭人肌骨的寒意,就懸停在自己脆弱的脖頸上方!
死亡,從未如此迫近!
她閉上眼,腦海中最后閃過的,竟是金水河畔,沈晝白那雙絕望而瘋狂的眼睛,還有那份血紅的、寫著“雷沈盟契”的羊皮紙……
“行刑——!”劊子手再次暴吼,聲震四野!手臂上肌肉墳起,巨大的鍘刀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朝著隱歌的脖頸,悍然落下!
千鈞一發!
“住手——!!!”
一聲穿云裂石、飽含著滔天怒火和決絕的厲嘯,如同九天驚雷,驟然在刑場邊緣炸響!瞬間蓋過了劊子手的吼聲,蓋過了所有壓抑的呼吸!
聲浪滾滾,帶著一種無匹的威勢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撞入每一個人的耳膜!
一道快如閃電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陰云的鷹隼,自刑場外圍密密麻麻的人群頭頂,踏著無數驚恐的肩頭,疾掠而來!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驚呼慘叫聲響成一片!
玄色飛魚服在慘白的日頭下獵獵翻飛,腰間繡春刀刀鞘撞擊著玉帶,發出急促而清脆的鳴響!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此刻布滿了寒霜,劍眉倒豎,星眸之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火焰!正是沈晝白!
“沈晝白?!”監斬棚內,白無咎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眼中爆射出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此時此地出現?!
沈晝白對白無咎的驚怒視若無睹。他的身影快得幾乎拉出了殘影,在劊子手被那聲厲嘯驚得動作一滯的剎那,已然飛身撲到了斷頭臺邊緣!他根本無視了周圍那些驚呆了的差役和臺下黑壓壓的人群,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鎖定在鍘刀下臉色蒼白、卻目光依舊冰冷的雷隱歌臉上。
就在那巨大的鍘刀帶著死亡的陰影,距離隱歌脖頸不足三寸的瞬間!
沈晝白猛地探手入懷,掏出一物!不是刀,不是劍!而是一卷明黃色的、系著赤金龍紋絲絳的……圣旨?!
“圣旨在此——!!”他高舉圣旨,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如同洪鐘大呂,瞬間傳遍整個死寂的刑場!“陛下口諭!林清源一案尚有重大疑竇!雷隱歌,暫押待審!任何人不得傷其分毫!違者——以抗旨論處!!”
“圣旨?!!”整個刑場瞬間嘩然!如同滾油潑進了冰水!監斬棚內的大理寺少卿和京兆府尹驚得霍然站起,臉色煞白!白無咎更是目眥欲裂,死死盯著沈晝白手中那卷刺目的明黃!
劊子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驚呆,落下的鍘刀硬生生頓在半空!刀鋒距離隱歌的后頸,僅余毫厘!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已經觸到了她的皮膚!
就在這電光火石、全場目光都被那卷“圣旨”吸引的剎那!
沈晝白眼中厲色一閃!他高舉圣旨的手猛地向下一揮!動作快如閃電!
“唰啦——!”
那卷“圣旨”被他狠狠甩開!但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明黃綢緞和朱砂御筆!而是一卷顏色暗沉、帶著陳舊血跡的……帛書?!
正是那份來自金水河尸骸、記載著雷沈兩家滔天罪孽和野心的羊皮盟約的……內襯帛書副本!
帛書展開的瞬間,沈晝白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鍘刀下的隱歌嘶吼,每一個字都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刑場上空,也炸響在隱歌瀕臨停滯的心跳上:
“雷隱歌——!接旨——!!!”
接旨?!接什么旨?!
隱歌被這驚天逆轉和沈晝白那聲嘶力竭、含義不明的嘶吼震得腦中一片空白!但屬于法醫的敏銳和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讓她在鍘刀懸停、全身束縛的絕境中,捕捉到了唯一一絲生機!
她看到了那卷被甩出的帛書!看到了沈晝白眼中那孤注一擲、近乎瘋狂的決絕!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猶豫!
就在劊子手因那“圣旨”和沈晝白的氣勢而心神巨震、手臂力量下意識松懈的萬分之一秒!就在那沉重的鍘刀因慣性微微下落的瞬間!
隱歌被反綁在身后的雙手猛地用力一掙!她利用現代法醫對人體骨骼和韌帶的精確了解,以一種近乎自殘的巧勁,硬生生將脫臼的肩關節瞬間復位,同時獲得了極其短暫、卻足以致命的微小活動空間!
她的身體如同蓄滿力量的彈簧,在鍘刀冰冷的刀鋒幾乎貼上肌膚的剎那,猛地向上、向著鍘刀落下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悍然一頂!
目標——鍘刀刀口下方,那深褐色的、用來承接頭顱的木槽!
“砰!”
她的額頭,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狠狠撞在木槽內側一個堅硬的、用于固定刀軸的鐵質凸起上!劇痛瞬間襲來,眼前金星亂冒!但與此同時,巨大的撞擊力,讓那沉重的鍘刀下落軌跡發生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偏移!
“噌——!”
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響起!
巨大的鍘刀擦著隱歌的后頸皮膚悍然落下,冰冷的刀鋒帶起一溜細微的血珠!最終,重重地、深深地斬入了她頭顱旁邊的木槽之中!刀鋒入木極深,發出沉悶的巨響,整個斷頭臺都為之劇烈一震!
木屑飛濺!
而就在這刀鋒斬落、木屑紛飛的混亂瞬間!
那卷被沈晝白奮力甩出的、帶著陳舊血跡的帛書,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精準操控著,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入了鍘刀斬開的、那深達數寸的刀口裂縫之中!
帛書的一端,被鋒利的鍘刀死死釘在了木槽深處!另一端,則微微顫抖著,暴露在慘白的日光和無數雙驚駭欲絕的目光之下!
上面,那用朱砂書就、力透帛背、鮮紅刺目的“雷沈盟契”四個大字,以及下方那行小字“沈氏嫡長子晝白,雷氏嫡長女隱歌,締結秦晉……”清晰地暴露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
整個刑場,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切徹底震懵了!從沈晝白持“圣旨”闖刑場,到他甩出帛書,再到雷隱歌悍然撞鍘刀、用身體制造偏差接住帛書……這一切都發生在呼吸之間!
白無咎臉上的驚怒瞬間化為極致的錯愕和難以置信!他看著被鍘刀釘在木槽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份帛書,看著上面那刺目的“雷沈盟契”和“締結秦晉”的字樣,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臉色瞬間慘白如鬼!他伸手指著斷頭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沈晝白站在斷頭臺邊緣,玄色的飛魚服在死寂的刑場上如同燃燒的黑色火焰。他看都沒看白無咎,目光死死鎖定在鍘刀下、額頭滲血、臉色蒼白卻目光依舊倔強冰冷的雷隱歌身上。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死寂的刑場,對著監斬棚里臉色慘白的官員,對著臺下無數雙驚恐茫然而又驟然燃起八卦火焰的眼睛,發出了石破天驚的、如同宣告般的嘶吼,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都看清楚了——!!”
“她雷隱歌——!”
“是我沈晝白——!”
“未過門的妻子——!!!”
“轟——!!!”
整個菜市口刑場,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巨石,瞬間徹底炸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