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刻,天地間最后一絲殘存的月色,如同被墨汁浸透的薄紗,在西邊天際掙扎著,終于徹底沉入濃稠的黑暗。黎明前的寒意最是蝕骨,帶著濕漉漉的水汽,無聲地滲入大理寺后衙這片僻靜的角落。
一道纖細得幾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沒有重量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翻過仵作房那低矮的院墻,足尖點在青石板上,只發出比落葉墜地更輕的微響。是隱歌。她身上裹著一件寬大厚重的玄色錦緞披風,幾乎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那是屬于沈晝白的披風,帶著他特有的清冽沉水香,以及一種無法忽視的、屬于上位者的威壓氣息。披風內里殘留著他身體的余溫,此刻卻無法驅散她骨髓深處透出的寒冷。
她動作迅捷地閃身進入熟悉的仵作房,反手輕輕閂上門栓。屋內一片死寂,只有她壓抑到極致的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撞擊著冰冷的四壁。空氣中彌漫的草藥和防腐藥水的熟悉氣味,此刻卻讓她緊繃的神經沒有絲毫放松。
后背緊貼著冰涼的門板,隱歌才敢微微松開一直緊攥著披風前襟的手。冷汗早已浸透了內里的夜行衣,緊貼在肌膚上,帶來一陣陣黏膩冰冷的觸感。她緩緩抬起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探入披風內里,隔著單薄的衣料,觸碰到懷中那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存在。
染血的竹簡。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如同一條劇毒的蛇,瞬間竄遍四肢百骸,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石室中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氣、沈晝白嘶啞的剖白、他眼底翻涌的刻骨悲愴、還有那句如同深淵魔咒般的“我陪你下地獄”……所有混亂而強烈的畫面和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防,在她腦海中瘋狂翻涌、碰撞!
母親姓雷……雷家遺孤……在沈家巢穴中掙扎求生二十年……只為親手將父族拖入地獄……
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砸得她心口悶痛,幾乎喘不過氣。她倚著門板,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下滑,直到冰冷的石板地面透過薄薄的鞋底傳來刺骨的寒意。她蜷縮在門后的陰影里,將臉深深埋進那件寬大的玄色披風中,貪婪地汲取著那上面殘留的、屬于另一個同樣背負著沉重枷鎖的靈魂的氣息。
沈晝白……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披著沈家華麗外衣的復仇之刃?還是……一個在血海深仇與血緣枷鎖中痛苦撕裂的、活生生的人?
混亂的思緒如同糾纏的亂麻,找不到頭緒。唯有懷中竹簡那冰冷的棱角,透過衣料清晰傳來,帶著雷家七十六口冤魂無聲的吶喊,如同烙印般提醒著她:血債在前,刻不容緩!無論沈晝白是誰,無論他背負著什么,這血染的真相,必須大白于天下!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不能再想了!當務之急,是將這份鐵證妥善藏好,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扶著門板,支撐著酸軟的身體站起,目光迅速掃視著這間她再熟悉不過的仵作房。
存放藥材的樟木柜?不行,藥味濃烈,易被察覺異常。堆放卷宗的鐵皮箱?更不行,那是官物,隨時可能被查驗。墻角那堆清洗工具?太過顯眼……
目光最終定格在房間最內側,靠墻擺放的那張巨大的、由整塊青石鑿成的解剖石臺下方。那里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是她當初設計時特意預留,用來放置一些不便示人的特殊工具或樣本。位置低矮,又緊靠石臺,若非刻意蹲下尋找,極難發現。
就是這里!
隱歌不再猶豫。她快步走到石臺邊,蹲下身。冰冷的石面觸感透過薄衣傳來。她熟練地摸索到石臺下方一個不起眼的微小凸起,指尖用力一按。
“咔噠。”
一聲輕響,石臺側下方一塊巴掌大小的石板無聲地滑開,露出一個深約半尺的狹長暗格。里面空空蕩蕩,積著薄薄一層灰塵。
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那個以油布重新嚴密包裹好的竹簡。油布上那深褐近黑的陳舊血污,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她定了定神,將包裹仔細地放入暗格深處,確保它完全被陰影覆蓋。然后,指尖再次拂過那個凸起。
“咔噠?!?/p>
石板無聲復位,嚴絲合縫,看不出絲毫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石臺邊緣,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仿佛將一顆足以炸毀一切的火種,深深埋入了地底。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一夜的驚心動魄、生死邊緣的掙扎、巨大的真相沖擊,此刻終于化作沉重的倦意,沉甸甸地壓上眼皮。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角落那張簡陋的木榻。榻上只鋪了一層薄薄的草席。她想坐下來,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窗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樹,枝葉在黎明前最后也是最深沉的黑暗中,被微風拂動,投下的影子在糊著高麗紙的窗欞上搖曳不定,如同無數扭曲舞動的鬼魅手臂。
就在隱歌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草席的剎那——
“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突兀的硬物碰撞聲,清晰地從頭頂的屋脊方向傳來!像是一小塊松動的瓦片被什么東西踩踏、或是輕輕撥動了一下!
在這萬籟俱寂、神經緊繃到極致的時刻,這細微的聲響,無異于平地驚雷!
隱歌全身的汗毛在瞬間倒豎!所有的疲憊和松懈被這聲異響徹底驅散!她猛地抬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鎖向聲音來源的屋頂方向!
幾乎是同一時間!
一道比夜色更濃的黑影,如同貼著屋脊滑翔的夜梟,無聲無息地、快如閃電般從窗欞上方那片被梧桐枝葉遮擋的視野盲區中一掠而過!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緊接著!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銳響!
一點只有指甲蓋大小、散發著詭異幽綠磷光的物事,如同從地獄深淵射出的鬼火,精準無比地從窗欞上方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小縫隙中疾射而入!目標,直指屋內剛剛站定的隱歌!
那綠芒在昏暗的室內劃過一道短暫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軌跡,帶著一股極其辛辣刺鼻、仿佛混合著腐爛硫磺和劇毒花粉的惡臭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毒煙!而且是見血封喉、遇氣即燃的劇毒磷火煙!
隱歌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直沖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屏息!閉眼!
她的動作快得化作一道殘影!在毒煙磷火即將觸及身體的千鈞一發之際,整個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靈蛇,猛地向側后方——墻角那個巨大的、存放著各種解毒藥草和烈酒藥罐的樟木藥柜——全力撲滾過去!
“砰!”身體重重撞在沉重的藥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巨大的撞擊力讓她眼前一陣發黑,肩胛骨傳來鉆心的疼痛!但她根本顧不上這些!
“滋啦……!”
那點幽綠的磷火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轟然爆開!沒有巨大的聲響,只有一片瞬間彌漫開來的、濃稠得如同活物般的慘綠色煙霧!那煙霧翻滾著,帶著強烈的腐蝕性和致命的香甜氣息,瘋狂地吞噬著周圍的空氣!綠霧所過之處,地面散落的幾片枯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蜷曲、焦黑、化為灰燼!連堅硬的地磚表面都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留下灼燒的痕跡!
隱歌死死閉著眼,屏住呼吸,將整張臉都埋進臂彎,蜷縮在藥柜與冰冷墻壁形成的夾角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灼熱、劇毒的綠霧帶著死亡的氣息,正迅速蔓延過來,距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遙!辛辣刺鼻的氣味無孔不入,即使屏住呼吸,依舊刺激得她淚腺失控,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
完了!藥柜只能提供極其有限的遮擋,這毒霧擴散極快,無孔不入!一旦吸入一絲,必死無疑!她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絕望!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最后關頭!
“咻——!”
一道尖銳到撕裂空氣的厲嘯,裹挾著無匹的殺意和冰冷的寒光,如同九天之上墜落的雷霆,以超越視覺極限的速度,驟然從窗外破空而至!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碎裂聲!
那凌厲無匹的寒光,精準無比地洞穿了窗欞上單薄的高麗紙,如同長了眼睛般,分毫不差地擊中了那團正在瘋狂擴散的慘綠色煙霧中心——那個剛剛爆開、尚未完全釋放所有毒性的核心毒囊!
“啵!”一聲輕響,如同氣泡破裂。
那團翻滾肆虐的慘綠毒霧,如同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猛地向內一縮!緊接著,那致命的幽綠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消散!彌漫開來的毒煙失去了源頭,擴散的勢頭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膩惡臭,也仿佛被這一擊徹底斬斷,濃度驟降!
隱歌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難以置信地看向那扇被洞穿的窗戶。
窗紙上,一個邊緣極其光滑、如同被利刃切割出的細小破洞,正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一擊的精準與霸道。破洞之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依舊濃稠。
下一秒!
一道挺拔如青松、卻裹挾著比這黎明寒氣更凜冽殺意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窗外!他并未破窗而入,只是靜靜地立在窗外那片被梧桐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黑暗中。
月光吝嗇地灑下最后幾縷慘淡的清輝,恰好勾勒出他半邊冷硬如刀削斧鑿的側臉輪廓。玄色的衣袍在微涼的晨風中輕輕拂動,如同死神的袍角。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穿透窗欞的破洞,直直落在蜷縮在墻角、驚魂未定的隱歌身上。
那目光,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又似燃燒著焚盡一切的暗火。沒有詢問,沒有關切,只有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悸的森然。
他薄唇微啟,低沉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狠狠釘入隱歌的耳膜:
“白無咎的手筆……”
他微微一頓,那冰冷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墻壁,望向了刑部衙門的方向,聲音里淬著劇毒的寒意:
“……開始了?!?/p>
仵作房內,殘余的、稀薄的慘綠色毒霧還在不甘地緩緩飄散,帶著刺鼻的余味。墻角,隱歌扶著冰冷的藥柜,艱難地支撐著身體站起。肩胛骨被撞傷的地方傳來陣陣鈍痛,后背的冷汗早已將里衣浸透,緊貼在肌膚上,帶來一陣陣黏膩的寒意。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讓她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窗外,沈晝白的身影依舊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塑,只有那冰冷的宣告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隱歌的心上。
白無咎!刑部侍郎!果然是他!那陰魂不散的毒蛇!雷家祖宅的巡夜衛,這見血封喉的磷火毒煙……環環相扣,招招致命!他這是要徹底斬斷所有可能觸及雷家舊案的線索,要將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膽敢翻查舊案的仵作,連同可能存在的證據,一起從這個世界上無聲無息地抹去!
一股強烈的憤怒和冰冷的后怕交織著,在隱歌胸中翻騰。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才強行壓下喉嚨口的顫抖。她扶著藥柜,一步步挪到那扇被洞穿的窗前。窗紙上那個光滑圓潤的小孔邊緣,還殘留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金屬氣息。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個破洞。指尖在接觸到破洞邊緣的瞬間,一股冰冷的銳氣仿佛順著指尖竄了上來。她定睛看去,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赫然發現破洞邊緣殘留著一點極其微小的、閃爍著幽藍寒芒的金屬碎片——薄如蟬翼,邊緣鋒利無比,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
是冰魄玄鐵!一種只產于極北苦寒之地、堅逾精鋼、性極陰寒的稀有金屬!整個大理寺,甚至整個京城,能用得起、并且能將這種材料打造成如此精微暗器的人……屈指可數!
隱歌的心猛地一沉。這碎片,是沈晝白擊碎毒囊的暗器殘留!他不僅出手救了她,更是在用這種方式,無聲地宣告他的立場,甚至……留下了一個指向性的線索!他就不怕暴露自己嗎?
她猛地抬頭看向窗外。
沈晝白依舊站在那里,玄衣墨發,仿佛與黎明前的黑暗融為一體。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微微側過頭。晨光熹微,勾勒出他線條冷硬的下頜。他沒有說話,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隔著破損的窗紙,靜靜地、沉沉地回望著她。
那目光復雜到了極點。有尚未褪盡的冰冷殺意,有洞悉一切的銳利,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在審視一件極其重要、卻又充滿危險變數的物品般的凝重。
空氣仿佛凝固了。殘余的毒煙氣味、冰冷的金屬氣息、還有窗外透進來的、帶著草木清冽的晨風,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又無比清醒的氛圍。劫后余生的心悸,被刺殺的憤怒,對幕后黑手的忌憚,以及對眼前這個神秘莫測的男人復雜難辨的情緒……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纏繞在隱歌的心頭。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略顯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刻意壓低的議論聲,由遠及近,從仵作房外的小徑傳來,正朝著這個方向快速靠近!
“……剛才那綠光,你們看見沒?就在仵作房那邊!”
“邪門!不會是鬧鬼吧?還是那女仵作又在搞什么……”
“少廢話!快過去看看!真出了事,誰都擔待不起!”
是巡夜的大理寺差役!他們被剛才毒煙爆開時短暫顯現的詭異綠光驚動了!
窗外的沈晝白,在聽到腳步聲的瞬間,眼神驟然一凜。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隱歌一眼,那目光如同無形的烙印。沒有任何言語,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一退,瞬間便融入了庭院中那片茂密的梧桐樹影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窗外搖曳的樹影,和窗內驚魂未定、肩頭劇痛的隱歌,以及空氣中那尚未完全散盡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淡淡甜腥。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差役們緊張的低呼和火把晃動的光影,已經來到了院門口!
“吱呀——!”
仵作房那扇單薄的木門被從外面猛地推開!兩名舉著火把、手持腰刀的年輕差役一臉緊張地沖了進來,火把的光線瞬間驅散了屋內的昏暗,也照亮了屋內的狼藉——被撞得微微移位的沉重藥柜,散落一地的草藥罐子和碎瓷片(方才隱歌撲滾時撞落的),以及空氣中那股尚未完全散盡的、令人作嘔的甜膩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隱仵作?!”為首的差役一眼看到了扶著藥柜、臉色蒼白、肩頭衣衫破損隱隱透出暗紅血跡的隱歌,頓時大驚失色,“您這是……剛才那綠光?!發生什么事了?!”
隱歌強忍著肩胛骨傳來的陣陣鈍痛和喉嚨口翻涌的血腥氣,迅速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讓差役看出太多端倪,更不能讓他們發現窗紙上的破洞和那點冰魄玄鐵的碎片!白無咎的人可能還在暗處盯著!
她松開扶著藥柜的手,盡量挺直脊背,臉上擠出一絲疲憊和驚魂未定的苦笑,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沙啞和虛弱:“無妨……方才……方才配藥不慎,打翻了一味……一味極烈的蝕骨草粉,又沾了點火星,起了些毒煙,嚇到各位了?!彼噶酥傅厣仙⒙涞乃幑匏槠涂諝庵袣埩舻漠愇叮耙粫r慌亂,撞到了柜子?!?/p>
“蝕骨草粉?!”另一名差役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白,“那玩意兒沾上一點皮肉都能爛透!隱仵作您……”他目光落在隱歌肩頭破損的衣衫和隱約的血跡上。
“只是擦破了點皮,藥粉并未沾身,萬幸?!彪[歌迅速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碎片,“勞煩二位,幫我收拾一下這里……另外,煩請告知陸太醫一聲,稍后我可能需要些化瘀活血的藥膏?!彼桃鈱麆菡f成是撞傷,合情合理。
兩名差役見她除了臉色蒼白、衣衫破損外,似乎并無大礙,又聽是配藥失誤這種“專業事故”,雖然心中仍有些驚疑不定(那綠光實在詭異),但也不好再多問。畢竟這位女仵作是大理寺卿沈大人親自舉薦的,脾氣古怪是出了名的。
“是是是,隱仵作您沒事就好!嚇死我們了!”差役連忙應聲,開始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碎片,盡量避開那些散落的藥粉。
隱歌背對著他們,走到窗邊,借著整理衣袖的動作,極其自然地將指尖探出,飛快地將窗欞破洞邊緣那點微小的冰魄玄鐵碎片拈起,藏入袖中。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她抬起頭,目光透過窗欞上那個不起眼的小洞,望向外面。天色已蒙蒙發亮,東方天際泛起一層灰白。庭院中的梧桐樹在晨光中顯露出清晰的輪廓,昨夜的風雨早已停歇,枝葉上掛著晶瑩的晨露,在微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芒。
然而,這片看似平靜的晨光之下,一股無形的、冰冷刺骨的暗流,已然洶涌而至。
沈晝白冰冷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白無咎的手筆……開始了?!?/p>
這絕不僅僅是一次失敗的刺殺。這是宣戰!是來自刑部侍郎、來自整個沈家龐大陰影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脅!他們像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終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隱歌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肩頭破損衣衫下那隱隱作痛的傷口。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她轉身,看向那兩名還在收拾殘局的差役,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風雨欲來前的、不容置疑的堅定:
“勞煩二位,收拾完便請回吧。今日之事,乃我配藥不慎所致,不必驚動他人。”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殘留的、帶著焦黑痕跡的地磚,“尤其是……刑部那邊?!?/p>
差役愣了一下,對上隱歌那雙在晨光中顯得異常幽深、仿佛蘊藏著寒潭的眼睛,心頭莫名一凜,下意識地點頭:“是……是,小的明白!”
差役們收拾完狼藉,帶著滿腹疑惑和一絲莫名的敬畏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仵作房內,再次恢復了死寂。只有晨光透過窗紙,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隱歌獨自站在屋子中央,玄色的披風依舊裹在身上,仿佛汲取著最后一點殘留的溫度。袖中那點冰魄玄鐵的碎片,冰冷地硌著她的手腕。
她走到那張巨大的青石解剖臺邊,緩緩蹲下身。指尖拂過冰冷粗糙的石面,摸索到那個隱蔽的凸起,輕輕按下。
“咔噠?!?/p>
暗格無聲滑開。里面,那個染血的油布包裹,靜靜地躺在陰影里,如同沉睡的火山。
她凝視著它,眼底最后一絲劫后余生的軟弱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鮮血和死亡淬煉出的、冰冷而堅硬的決心。
風雨,真的來了。
她合上暗格,站起身。走到那扇被洞穿的窗前。窗外,天色漸明,大理寺的輪廓在晨霧中逐漸清晰。遠處,刑部衙門那更高大、更威嚴的黑色飛檐,如同蟄伏的巨獸,在晨曦中投下濃重的陰影。
隱歌抬起手,指尖在窗欞上那個光滑的破洞邊緣緩緩劃過。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口。
沈晝白……白無咎……
她微微瞇起眼,迎著窗外越來越亮的天光,唇邊緩緩勾起一抹冰冷而鋒利的弧度。
很好。
那就看看,是誰先把誰……拖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