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那場驚心動魄的審判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層層疊疊,震蕩著整個京城。沈太尉被打入天牢,沈家一系的官員如秋后落葉般紛紛凋零,或被羈押,或戰戰兢兢閉門不出,曾經煊赫無比的沈氏門庭,一夜之間門可羅雀,籠罩在凄風苦雨之中。權力中心的驟然塌陷,帶來的是整個朝堂格局的劇烈洗牌,暗流涌動之下,新的角力已在無聲中展開。
大理寺,這座象征著律法與刑獄的森嚴官署,此刻卻成了風暴眼中相對寧靜的孤島。偏廳內,炭火在精銅獸爐中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驅散著初冬滲骨的寒意??諝庵袕浡乃幉萸逑?,混雜著墨汁與新紙的氣息。
沈晝白坐在寬大的案幾后,墨色的常服襯得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疲憊,如同經歷了一場耗盡心神的大病。他手中握著一卷剛由刑部轉來的、關于沈家產業初步查抄的卷宗,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字跡上,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紫宸殿上斷劍的決絕、父親那絕望怨毒的眼神、還有隱歌舉起血龍袍時那凜然無畏的身影……一幕幕在腦海中反復交織、沖撞。
“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
隱歌端著一個烏木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白瓷碗。她換下了那身象征仵作身份的青色短衫,穿著一件素雅的月白色襦裙,外罩一件淺碧色半臂,烏發簡單地用一支木簪綰起,洗去了宮闈爭斗的塵埃,顯露出幾分難得的清麗與安寧。
“剛熬好的安神湯,”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平和,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加了柏子仁和酸棗仁,能定驚安神?!彼龑⑼斜P輕輕放在案幾一角,目光落在沈晝白緊蹙的眉心和案上那未曾翻動的卷宗上,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心疼。
沈晝白仿佛被這聲音從沉重的思緒中驚醒,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隱歌身上時,那份深沉的疲憊似乎被驅散了些許,冰封的眼底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他放下卷宗,沒有去看那碗湯藥,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帶著久未開口的沙?。骸坝袆诹?。”
隱歌走到他身側,沒有言語,只是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按上他兩側緊繃的太陽穴,力道適中地揉按起來。她的動作自然而熟稔,指尖帶著一絲淡淡的草藥氣息,仿佛做過千百次。
沈晝白身體微微一僵,隨即緩緩放松下來,閉上眼,感受著那恰到好處的按壓帶來的舒緩。緊繃的神經,在那指尖的撫觸下,如同被春風拂過的冰面,一點點化開。紫宸殿的刀光劍影、家族崩塌的轟鳴、以及十七年來背負的沉重枷鎖……似乎都在這片刻的寧靜與無聲的撫慰中,被暫時地隔絕在外。唯有她指尖的溫度,真實地熨帖著他疲憊不堪的靈魂。
他反手,輕輕覆上她按在自己額角的手背。她的手微涼,他的掌心卻帶著灼人的熱度。兩人都沒有說話,偏廳里只剩下炭火的低語和彼此交纏的、漸漸平穩的呼吸聲。窗欞外,天色陰沉,醞釀著一場遲來的冬雪。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短暫寧靜,并未能持續太久。
一陣急促而略顯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偏廳的靜謐。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股外面的寒氣。沖進來的是大理寺一個年輕的書吏,臉色發白,氣喘吁吁,眼中滿是驚惶。
“大……大人!不好了!”書吏的聲音帶著哭腔,幾乎語無倫次,“太醫局……太醫局陸大人他……他帶人強行闖進了證物房!我們……我們根本攔不??!他……他好像瘋了!”
“什么?!”沈晝白猛地睜開眼,眸中瞬間寒光四射,方才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理寺卿應有的凌厲與警覺。他霍然起身,動作牽動了尚未完全愈合的內傷,胸口傳來一陣悶痛,但他只是眉頭微蹙,便強行壓下。
隱歌按在他額角的手也是一頓,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陸安之!這個名字如同一根冰冷的毒刺,瞬間刺破了短暫的安寧。沈家倒了,依附于沈家的太醫局令,這條潛藏的毒蛇,終于按捺不住要反噬了!目標直指證物房——那里存放著扳倒沈家的所有關鍵鐵證,尤其是那件染血的龍袍!
“走!”沈晝白聲音冷冽如冰,沒有絲毫猶豫,抓起案上象征著大理寺權威的魚符,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衣袂帶風,方才的疲憊仿佛只是錯覺,此刻的他,依舊是那個能鎮一方、斷生死的大理寺卿。
隱歌緊隨其后,臉色凝重。她袖中微動,幾個不起眼的小瓷瓶悄然滑入掌心,指尖冰涼。
大理寺證物房位于官署最深處,重門疊鎖,平日里戒備森嚴。然而此刻,通往證物房的長廊卻一片狼藉。兩名守衛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臉色隱隱發青,顯然是中了某種迷藥或毒煙。沉重的鐵門虛掩著,里面透出搖曳的火光和人影。
沈晝白眼神一寒,一腳踹開虛掩的鐵門!
“砰!”
門板撞擊在墻壁上,發出巨響。
證物房內燈火通明,幾支火把插在墻上的銅環里,將堆積如山的卷宗箱柜照得亮如白晝,投下幢幢鬼影??諝庵袕浡鴿饬业?、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陳舊紙張的霉味、藥材的辛香,還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甜膩得發腥的詭異香氣。
陸安之背對著門口,站在房間中央。他依舊穿著太醫局令那身象征醫者仁心的深青色官袍,袍服整潔,一絲不茍。然而,他此刻的動作卻與這身裝扮格格不入。
他面前,正是那個裝著血染龍袍的特制樟木箱。箱蓋已經被粗暴地掀開,丟在一旁。那件刺目的明黃龍袍,被陸安之用兩根手指極其嫌惡地拎著一角,提在半空中。龍袍上凝固的暗紅血跡,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愈發猙獰。他微微低著頭,似乎正仔細端詳著這件僭越之物,又像是在嗅聞著上面濃重的血腥氣。
聽到門口的巨響,陸安之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立刻回頭,只是那拎著龍袍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陸安之!”沈晝白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帶著凜然的威壓,“擅闖大理寺重地,毀損重要證物,你想造反嗎?!”
陸安之這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來。
火光映照下,他的臉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青白,眼窩深陷,嘴唇卻異常紅潤,像是涂抹了過量的胭脂。那張平日里總是掛著溫和謙恭、悲天憫人笑容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與怨毒。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冰棱,先是在沈晝白身上冷冷掃過,帶著一絲不屑與嘲弄,最終牢牢地釘在了隱歌身上。
那目光,黏膩、陰寒,充滿了刻骨的恨意,仿佛要將隱歌生吞活剝。
“造反?”陸安之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再是往日的清朗平和,而是變得異常陰柔、滑膩,如同毒蛇在枯葉上蜿蜒爬行,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尾音,“沈大人言重了。下官惶恐,不過是……來取回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罷了?!彼囊暰€依舊鎖著隱歌,唇角勾起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
“你的東西?”沈晝白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軀將隱歌隱隱護在側后方,目光如炬,“這龍袍,何時成了你陸安之的私物?”
“呵,”陸安之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冷笑,像是夜梟的啼鳴,他拎著龍袍的手隨意地晃了晃,仿佛那只是一塊骯臟的抹布,“沈大人,你以為扳倒了沈家,就萬事大吉了?這龍袍……”他頓了頓,目光中怨毒更甚,“不過是沈宏毅那個蠢貨野心的遮羞布!真正有價值的,是這上面沾染的東西!”他的目光再次轉向隱歌,陰冷如毒蛇的信子,“隱歌姑娘,你嗅覺那么靈敏,驗尸那么精準,難道就沒聞出來嗎?這上面,除了陳年舊血,可還有別的……好東西?”
隱歌心頭一凜。從踏入這房間開始,她就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那股甜膩得發腥的詭異香氣,極其淡薄,卻頑固地混雜在血腥和藥味之中。此刻被陸安之點破,她瞬間明白過來!
“是‘蝕骨香’!”隱歌的聲音冰冷而篤定,“無色無味,遇血則顯甜腥,經特殊手法煉制后,可依附于織物纖維深處,經年不散,遇熱或特定引藥則激發毒性!陸大人,你好深的心機!這龍袍,從制作之初,就被你用這種慢性劇毒浸泡過!沈宏毅私藏它,日夜熏染,早已毒入膏肓而不自知!這才是你真正的殺招!沈家倒臺,你怕他臨死前把你供出來,更怕這龍袍上的秘密被我發現!”
陸安之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被徹底戳穿的驚怒,隨即又被更深的怨毒覆蓋。他死死盯著隱歌,陰柔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微微發顫:“聰明!真是聰明!不愧是能掀翻沈家的女人!可你的聰明,也斷了我的生路!”
他猛地將手中的龍袍狠狠摜在地上!同時,一直籠在寬大袍袖中的右手閃電般探出!指尖赫然捻著一枚細如牛毛、通體閃爍著幽藍色澤的淬毒銀針!那針尖一點寒芒,在火光下如同毒蛇的獠牙,直指隱歌!
“沒有沈家這棵大樹,我精心培育多年的‘蝕骨香’便沒了最大的銷路!我陸安之經營半生的基業,全毀在你手上!”陸安之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滿了瘋狂的殺意,“隱歌!你斷我財路,毀我前程,今日,就拿你的命來抵償吧!”
話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飄忽一動,那枚淬毒的幽藍銀針,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直射隱歌面門!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鉆,顯然蓄謀已久,且用上了極其高明的暗器手法!
“小心!”沈晝白瞳孔驟縮,厲喝出聲,下意識地就要拔劍格擋!但他重傷未愈,動作終究慢了半拍!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隱歌不退反進!她似乎早就預料到陸安之的暴起發難!在陸安之摜下龍袍、手臂微動的剎那,她攏在袖中的左手已然閃電般揮出!
沒有寒光,沒有破空聲,只有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粉末狀物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精準推送,化作一片淡淡的、近乎透明的薄霧,無聲無息地迎向了陸安之射來的毒針,更籠罩向陸安之的面門!
“噗!”
一聲輕響,如同微塵落地。
那枚氣勢洶洶、淬著見血封喉劇毒的幽藍銀針,在射入那片淡薄粉末霧氣的瞬間,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去勢驟減!針身上那層幽藍色的詭異光澤,如同被水洗過一般,迅速褪去,變得黯淡無光,最終軟綿綿地、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
而更多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細微粉末,則隨著陸安之因發射暗器而帶起的勁風和他因憤怒而急促的呼吸,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他的臉上、口鼻之間!
陸安之臉上的瘋狂殺意瞬間凝固了!
他只覺得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淡淡草木清苦氣息的粉末沾上了皮膚,鉆入了鼻腔。這氣息……這氣息……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停住前沖的身形,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地上那枚失去光澤、如同廢鐵般的毒針,又猛地抬頭,死死盯住隱歌,聲音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扭曲變形:“你……你撒了什么?!”
隱歌緩緩放下手,袖口掩住掌心那個已經空空如也的素白小瓷瓶。她站在沈晝白身側,臉色平靜無波,眼神卻冷冽如萬年寒冰,清晰地映著陸安之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
“沒什么,”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不過是陸大人你日日熏染、片刻不離、視若珍寶的‘紫露凝香’里,我加了一點小小的引子——‘回風草’的孢子粉而已。”
“紫露凝香”?!
“回風草”?!
這兩個名字如同兩道炸雷,狠狠劈在陸安之的腦海!
“紫露凝香”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身份地位的象征。此香不僅氣味清雅雋永,更能凝神靜氣,掩蓋他身上因常年接觸毒物而沾染的細微異味。他早已習慣,甚至依賴這種香氣,每日必熏染數次,從不間斷!這香……這香里被動了手腳?!
而“回風草”……那是一種極其罕見、只生長在極陰濕地的詭異菌類孢子!本身無毒,甚至帶有草木清香,但一旦遇到……遇到……
陸安之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一股無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麻癢感,如同千萬只螞蟻,毫無預兆地、瘋狂地從他面部的皮膚深處鉆了出來!不,不是皮膚!是更深的地方!
“呃啊——!”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撕裂了證物房凝滯的空氣!
陸安之雙手猛地抱住了自己的臉!十指如同鐵鉤,狠狠地抓撓著!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篩糠,官帽歪斜掉落在地,露出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髻。
在沈晝白震驚的目光和隱歌冰冷的注視下,陸安之臉上那張原本白皙、保養得宜、總是帶著悲憫神情的“臉皮”,發生了極其詭異恐怖的變化!
那光滑的皮膚,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蠟像,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軟化!先是額角,接著是顴骨,然后是鼻翼兩側……皮膚組織不再緊致,變得松垮、粘膩,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灰敗色澤,并且像融化的油脂般,一綹一綹地向下剝落、流淌!
“我的臉!我的臉!啊——!”陸安之的慘叫聲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恐和劇痛,他瘋狂地抓撓著,指甲在那些溶解剝落的皮肉上劃出一道道血痕,混合著融化的皮脂和粘液,糊滿了他的雙手和臉頰,景象駭人至極!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那張曾經象征著太醫局令威嚴與仁心的“臉”,如同被揭開的拙劣畫皮,徹底崩塌、溶解、剝落殆盡!黏糊糊、血淋淋的污物沾滿了他的雙手和前襟。
隱藏在“陸安之”這張假面之下的,是一張何等恐怖的臉!
那是一張布滿了縱橫交錯、如同蜈蚣般猙獰扭曲的陳舊刀疤的面孔!疤痕深可見骨,將原本的五官切割得支離破碎,皮肉外翻,呈現出暗紅與慘白交織的丑陋顏色。鼻子幾乎被削平,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孔。一只眼睛被一道斜貫的刀疤徹底撕裂,眼皮耷拉著,露出渾濁的眼白。嘴唇歪斜,無法閉合,露出參差不齊的黃黑牙齒。
這張臉,根本不屬于一個活人!更像是一個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被剝了皮的惡鬼!
“啊——!我的臉!還我的臉!”“陸安之”——或者說,頂著這張恐怖鬼面的男人,發出更加凄厲絕望的嚎叫,雙手徒勞地在空中亂抓,想要捂住那暴露在火光和他人視線下的、無法直視的真容。粘稠的血和溶解的組織液順著他的指縫流淌下來,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沈晝白倒吸一口冷氣,饒是他見慣生死,心志堅毅,也被眼前這驚悚詭異的一幕震得心神俱顫。這根本不是易容!這是……人皮面具!而且是極高明、與血肉幾乎長在一起、以特殊藥物和自身精血維持的邪術!若非隱歌以毒攻毒,用“回風草”孢子引動他體內常年積累的“紫露凝香”的某種成分,強行破壞了面具與面皮的平衡,恐怕永遠無人能識破!
隱歌冷冷地看著那個在血污和溶解物中哀嚎翻滾的“怪物”,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她向前一步,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清晰地切割開那刺耳的慘嚎:
“毒?陸大人言重了。比起你用‘蝕骨香’毒害沈宏毅,用‘牽機引’謀害前太醫局令取而代之,用無數無辜者的性命試藥煉毒……”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件沾染了血污和粘稠溶解物的龍袍,以及那個溶解殆盡的面具殘骸,“我這點‘回風草’的孢子粉,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你這藏污納垢的鬼面,見見天光罷了。”
“你……你……”鬼面人(我們已無法再稱他為陸安之)蜷縮在地上,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滿了刻骨的怨毒、瘋狂,還有一絲被徹底剝光所有偽裝的絕望。他死死地盯著隱歌,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如同破敗的風箱?!爸魃稀魃喜粫胚^你的……你們……都得死……都得……”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那張布滿刀疤的鬼臉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最終,猛地一挺,口中涌出大量混雜著黑色血塊的泡沫,僅剩的那只眼睛死死瞪著虛空,徹底沒了聲息。空氣中那股甜膩的“紫露凝香”氣味,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和皮肉溶解的惡臭,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證物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火把燃燒發出的噼啪聲,以及地上那具恐怖尸體旁,血水滴落的輕響。
沈晝白看著地上的鬼面尸體,又看向身旁臉色依舊冷峻的隱歌,心中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震驚于陸安之真面目的駭人,更震撼于隱歌這雷霆萬鈞、直擊要害的反擊。她不僅揭穿了這層最深的偽裝,更用對方最擅長的毒術,給予了最致命的一擊。
他走到隱歌身邊,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她的手心有些汗濕,方才那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驚心動魄的較量。
“結束了?!鄙驎儼椎穆曇舻统炼鴪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力量。
隱歌微微側過頭,看向他。火光映照下,她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中的冰寒已稍稍褪去,顯露出一絲疲憊。她反手,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汲取著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
“不,”她緩緩搖頭,目光投向證物房外那依舊沉沉的夜色,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清醒,“這只是一個開始?!懓仓谥械摹魃稀€有他這張臉背后的秘密……太醫局這潭渾水,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深?!?/p>
沈晝白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太醫局令是假的,是頂著一張鬼面的冒牌貨!真正的陸安之恐怕早已被害。那這個冒牌貨潛伏多年,操控太醫局,依附沈家,用毒殺人……他所效忠的“主上”,又是何方神圣?
“無論多深,”沈晝白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聲音沉穩如磐石,“我們一起,把它抽干?!?/p>
隱歌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力量和決心,輕輕點了點頭。疲憊依舊,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他們并肩而立,共同面對著這剛剛撕開一角、卻更加深不見底的黑暗。
證物房外,夜色濃重如墨。寒風卷過空曠的庭院,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無數冤魂在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