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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法場逼婚后,我和大理寺卿he了

第四十九章:傀儡戲班的新生

夜色濃稠,帶著深秋特有的寒露,沉甸甸地壓在京郊一條荒僻的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騾車,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顛簸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悶的聲響,劃破了周遭死一般的寂靜。趕車的是個沉默寡言的漢子,裹著厚厚的棉襖,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半張飽經(jīng)風霜的臉,警惕地掃視著兩旁黑黢黢的野林。

車廂內(nèi),氣氛卻與車外的陰冷截然不同。一盞固定在車壁上的小小風燈,隨著顛簸輕輕搖晃,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狹小的空間。程皎靠坐在車壁一側(cè),身上裹著沈晝白那件厚實的絨披風,暖意融融。她微微閉著眼,似乎在假寐,但眉心卻習慣性地微蹙著,仿佛即使在睡夢中,依舊在思索著白日里研習所那些仵作們令人啼笑皆非的錯誤。沈晝白坐在她對面,借著那點搖曳的燈火,翻看著一卷泛黃的古籍,神情專注,側(cè)臉的線條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清峻。

突然,一陣急促、凌亂、伴隨著粗重喘息和壓抑痛哼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猛地打破了夜的死寂,直直朝著騾車沖來!

“什么人?!”車外趕車的漢子瞬間警覺,低喝一聲,同時猛地勒緊了韁繩。騾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驟然停住,車廂劇烈一晃。

幾乎在車停穩(wěn)的同時,沈晝白已如獵豹般無聲地掀開了厚重的車簾一角,銳利的目光穿透夜色,瞬間鎖定了來人。程皎也倏然睜眼,眸中睡意全無,只剩下清冷的警惕。

車前的官道上,跌跌撞撞地奔來一個身影。那是個身材矮小精瘦、穿著洗得發(fā)白藍布短褂的老者,須發(fā)皆白,此刻卻凌亂不堪,臉上布滿淤青和擦傷,嘴角還殘留著未干的血跡。他的左臂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軟軟垂著,顯然已經(jīng)脫臼,每跑一步都牽扯得他面容扭曲,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污滾落。他身后,幾個手持棍棒、兇神惡煞的壯漢緊追不舍,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沉重的腳步聲在靜夜里格外瘆人。

“站住!老東西!看你往哪跑!”

“打斷他的腿!看他還敢不敢告官!”

那老者顯然已是強弩之末,看到驟然停下的騾車,渾濁絕望的眼中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求生的光芒。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撲向車廂,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死死抓住了車轅,嘶聲喊道:“救命!大人救命!他們要殺人滅口!求求大人…咳咳…”

一口鮮血隨著劇烈的咳嗽噴濺在車轅上,觸目驚心。

沈晝白眼神一厲,剛要動作,程皎卻比他更快一步。她已掀開披風,動作利落地鉆出車廂,擋在了那老者身前。夜風吹起她青布衣裙的下擺,獵獵作響。她身形單薄,站在這荒郊野道之上,面對著幾個兇徒,卻如同一株扎根于寒巖的青竹,挺拔而不可撼動。

“光天化日…哦,不對,”程皎的聲音在寒夜中響起,清冷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甚至還帶著點刻意的嘲諷,“是月黑風高。幾位好漢,追著個斷臂老人喊打喊殺,威風得很啊?”

那幾個追來的壯漢猛地剎住腳步,顯然沒料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還是個女人。為首一個滿臉橫肉、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上下打量著程皎,見她衣著普通,身邊只跟著一個車夫和一個看起來文弱的書生,膽氣頓時又壯了起來,惡聲惡氣地吼道:“哪來的小娘皮?少管閑事!這老東西欠了我們東家的銀子不還,還偷東西!識相的趕緊滾開!否則連你一起收拾!”

“欠債?”程皎的目光掠過刀疤臉身后那幾個眼神閃爍、氣勢明顯不如頭領(lǐng)的嘍啰,最后落回刀疤臉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偷東西?證據(jù)呢?空口白牙,就要取人性命?這大胤的律法,何時成了你們東家手里的燒火棍,想怎么掄就怎么掄?”

“嘿!臭娘們!給臉不要臉!”刀疤臉被激怒了,眼中兇光畢露,手中沉重的棗木棍一指程皎,“兄弟們,給我上!連這多嘴的娘們一塊兒教訓了!”

幾個嘍啰在頭目的叫囂下,揮舞著棍棒,嗷嗷叫著撲了上來!風聲呼嘯,棍影重重,帶著要將人砸成肉泥的狠戾。

然而,他們的棍棒尚未落下,一道青影已如鬼魅般切入戰(zhàn)團。

是沈晝白。

他并未拔劍,甚至沒有太大的動作幅度。只是身形微動,步法如同穿花拂柳,精準地切入幾個壯漢攻擊的間隙。指如疾風,或點或拂,或拍或拿,每一次出手都迅捷如電,落在對方的手腕、肘彎、肩胛、腰眼等關(guān)節(jié)要害之處。

“呃啊!”

“咔嚓!”

“噗通!”

幾聲短促的悶哼和骨骼錯位的脆響幾乎同時響起!沖在最前面的兩個壯漢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酸麻,仿佛被鐵鉗夾碎,手中的棍棒再也握不住,“哐當”掉在地上。緊接著,肩窩被一股刁鉆的力道猛地一撞,半邊身子瞬間麻痹,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后面沖上來的兩人,一個被沈晝白反手一拂,手臂詭異地扭向背后,慘叫著跪倒;另一個則被他一腳踹在膝彎,整個人如同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

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刀疤臉甚至沒看清沈晝白是如何出手的,他那幾個平日里也算兇悍的兄弟,已經(jīng)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躺了一地,哀嚎翻滾,再無半分戰(zhàn)力。

刀疤臉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握緊了手中的棗木棍,卻感覺那棍子重逾千斤,手臂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看似文弱、出手卻如同雷霆的書生,喉嚨發(fā)干:“你…你是什么人?!”

沈晝白負手而立,夜風吹拂著他天青色的衣袂,神情淡漠,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了幾點塵埃。他甚至沒看刀疤臉,目光落在程皎身上,確認她安然無恙,才淡淡開口,聲音如同浸在寒泉中的玉石:

“滾。”

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帶著千鈞的威壓和冰冷的殺意,狠狠砸在刀疤臉的心上。刀疤臉渾身一顫,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他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手下,又看看沈晝白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最后一絲兇戾也化作了恐懼。

“走…走!”他再不敢有片刻停留,甚至不敢去攙扶地上的手下,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帶爬地沖進路旁的黑暗樹林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幾個嘍啰也掙扎著爬起來,互相攙扶著,狼狽不堪地追著他們老大逃竄的方向,倉惶遁入夜色。

官道上瞬間恢復了死寂,只剩下夜風吹過枯枝的嗚咽,以及騾車旁那老者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程皎這才轉(zhuǎn)過身,蹲下查看老者的傷勢。老者左臂脫臼處腫脹得厲害,臉上身上多處擦傷淤青,嘴唇因失血和疼痛而泛著青白。他渾濁的眼睛里還殘留著驚魂未定,但當程皎靠近時,他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著程皎的臉,仿佛要從她臉上找出什么印記。

“姑…姑娘…您…您是…”老者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艱難地擠出來。

程皎動作利落地檢查著他脫臼的手臂,頭也不抬:“忍著點。”話音未落,她雙手已精準地扣住老者脫臼的肩關(guān)節(jié),一手固定,一手牽引旋轉(zhuǎn),同時猛地向上一托!

“咔嚓!”一聲輕響伴隨著老者一聲壓抑的痛哼。錯位的關(guān)節(jié)瞬間復位。

“好了,手臂不要用力,回去找根布條固定幾日。”程皎語氣平淡,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取出隨身的金瘡藥,開始處理老者臉上和手上的擦傷。

老者疼得齜牙咧嘴,但眼中那奇異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他任由程皎施為,目光卻貪婪地、一瞬不瞬地追隨著她的動作,嘴唇哆嗦著,喃喃道:“像…太像了…這手法…這眼神…還有這…這拒人千里之外的勁兒…”

程皎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眼,審視地看著眼前這個形容狼狽、眼神卻異常執(zhí)拗的老者:“老人家,你認識我?”

老者激動得想點頭,卻牽動了身上的傷,疼得又是一抽氣。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著情緒,渾濁的老眼泛起了淚光:“老…老朽姓孫,孫茂才…是…是‘牽絲引線班’的班主…當年…當年在雷家班子里…給您…給您家老太太唱過堂會…伺候過茶水…”

“雷家班子?”程皎的心猛地一跳。這個稱呼,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的記憶閘門。她瞬間想起了細綱中提到的關(guān)鍵信息——這個戲班,是雷家舊仆!是傳遞過滅門案密語的關(guān)鍵人物!(見第八章、第三十七章細綱)

沈晝白也走了過來,站在程皎身側(cè),深邃的目光落在孫班主臉上,帶著審視與了然。顯然,他也立刻聯(lián)想到了這層關(guān)聯(lián)。

孫班主看著程皎驟然變化的臉色,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混雜著臉上的血污和塵土,更顯凄楚:“姑娘!程姑娘!老朽…老朽找您找得好苦啊!我們‘牽絲引線班’…快活不下去了!班子里…班子里又出人命了!死得…死得蹊蹺啊!官府…官府說是意外!可老朽知道…不是!絕對不是!”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變得尖利嘶啞,“是沖著我們這些雷家剩下的老人來的!他們…他們想滅口!想把當年的秘密…徹底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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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布騾車在孫班主斷斷續(xù)續(xù)、充滿悲憤和恐懼的指引下,拐下官道,駛?cè)胍粭l更加偏僻、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徑。顛簸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了一片破敗傾頹的建筑輪廓。那像是一座廢棄多年的廟宇,又像是某個大戶人家早已荒廢的別院。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月色下投下扭曲怪誕的影子,夜梟的啼叫在空曠的廢墟上空回蕩,更添幾分陰森。

唯一能證明此地還有活人氣息的,是靠近廢墟邊緣、幾間用破木板、茅草和油氈勉強拼湊起來的窩棚。窩棚前燃著一小堆篝火,火苗微弱,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映照著幾張同樣驚惶不安、面黃肌瘦的臉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著同樣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舊戲服,臉上還殘留著未卸干凈的油彩,神情麻木而絕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劣質(zhì)脂粉、汗餿和草藥混合的難聞氣味。

這里,就是曾經(jīng)在京城小有名氣、如今卻如同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的“牽絲引線班”的棲身之所。

看到孫班主被人攙扶著(程皎和車夫一左一右架著他)從騾車上下來,窩棚前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跛著腳、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迎了上來,看到孫班主的慘狀,眼淚“唰”地就下來了:“班主!班主您這是怎么了?阿貴他…阿貴他…”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阿貴怎么了?”孫班主強忍著疼痛,急切地問。

老婦人只是哭,旁邊一個臉上帶著淤青、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紅著眼眶,哽咽著指向窩棚群后面一處更加黑暗的角落:“阿貴…阿貴哥他…他吊死在…吊死在后面那棵歪脖子樹上了!”

眾人簇擁著,深一腳淺一腳地繞過幾間窩棚,來到廢墟深處。一棵虬枝盤結(jié)、早已枯死多年的巨大槐樹如同猙獰的鬼爪般矗立在月光下。一根粗礪的麻繩,一端死死系在一條橫伸出的枯枝上,另一端,垂著一個僵硬的身影。

死者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穿著半舊的靛藍色短打戲服,正是戲班里武生的裝扮。他脖頸套在粗糙的繩圈里,身體微微前傾,腳尖離地半尺懸空,頭顱無力地垂向胸前。月光慘白,勾勒出他僵硬的輪廓和臉上凝固的痛苦表情。現(xiàn)場沒有掙扎的痕跡,腳下只有一小塊被踩亂的枯草。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起絕望的自縊。

幾個戲班的人圍在遠處,臉上充滿了恐懼和悲傷,卻沒人敢靠近。

程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整個現(xiàn)場。她沒有立刻去看尸體,而是先仔細地觀察著那棵老槐樹粗糙的樹干、死者腳下那片被踩亂的枯草區(qū)域、以及麻繩系在枯枝上的結(jié)扣——那是一個相當結(jié)實的水手結(jié)。然后,她才緩步走到懸吊的尸體下方,仰起頭,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死者的姿態(tài)、繩索的走向、以及他脖頸上那道深紫色的索溝。

沈晝白站在她稍后的位置,目光沉靜地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倒塌的土墻、散落的瓦礫、遠處窩棚透出的微弱火光、以及那些在陰影中瑟縮的戲班成員。他的視線最后落在一處倒塌土墻的縫隙里,那里似乎卡著一小片顏色鮮艷的、不同于周圍環(huán)境的碎布。

程皎已經(jīng)取出了她隨身攜帶的鹿皮手套戴上。她沒有讓人把尸體放下來,而是示意車夫搬來幾塊還算穩(wěn)固的斷石,壘在一起。她踩上去,高度正好能平視死者的頸部。

她的手指,隔著薄薄的鹿皮,開始小心翼翼地觸摸檢查那道致命的索溝。她的動作極其專業(yè)、輕柔而精準,如同在觸碰一件稀世的瓷器,又像是在解讀一本無字的密碼。指腹感受著索溝的深度、邊緣的形態(tài)、皮下的硬度。她輕輕撥開死者頸后的亂發(fā),仔細查看索溝在頸后的提空角度和形態(tài)。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捕捉著索溝上每一處細微的痕跡——表皮剝脫的形狀、皮下出血的色澤、以及…索溝下方,一道極其隱蔽、幾乎被勒痕覆蓋的、邊緣銳利的淺表劃痕!

她的手指移向死者的下頜,輕輕抬起那顆僵硬的頭顱。死者的口唇微張,程皎湊近,借著月光和遠處篝火的微光,仔細審視著口腔內(nèi)部。她的瞳孔微微一縮。死者牙齦根部,靠近臼齒的位置,有幾點極其微小的、暗紅色的針尖狀出血點!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

“不是自殺。”程皎的聲音在死寂的廢墟中響起,清冷而篤定,如同判決。

“什么?”孫班主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混雜著悲痛和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程姑娘!您…您確定?!”

“索溝形態(tài)不典型,”程皎指著死者脖頸,“提空處角度過低,不符合自縊時身體自然下垂形成的特征。索溝邊緣表皮剝脫嚴重,皮下深層肌肉出血明顯,說明生前遭受過暴力扼頸!頸部深層舌骨完好,但甲狀軟骨右側(cè)上角有輕微骨裂,這是被人從正面以巨大力量扼壓咽喉造成的!”她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砸在眾人心上,“死者口唇內(nèi)側(cè)牙齦有瘀點出血,這是窒息過程中劇烈掙扎、緊咬牙關(guān)導致毛細血管破裂的征象。真正的自縊者,因意識快速喪失,極少出現(xiàn)這種特征!”

她的目光如同寒冰,掃過那根粗糙的麻繩和那個系得異常結(jié)實的水手結(jié):“還有這繩結(jié)。一個心生死志、決意自盡的人,會用這種需要特殊技巧才能打出的、極其牢固的水手結(jié)來結(jié)束自己?他腳下那片被‘掙扎’踩亂的枯草,分布過于均勻刻意,更像是有人偽造的痕跡!”

程皎從石塊上下來,走到死者懸空的雙腳下方,指著那雙沾滿泥土的舊布鞋底:“看這里。鞋底前掌的泥土痕跡厚重且方向一致,后跟卻相對干凈。這不符合一個懸吊掙扎者雙腳蹬踹會留下的痕跡。更像是…被人搬運過來時,腳尖拖地留下的!”

她的話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了偽裝的現(xiàn)場,露出了血腥殘忍的真相。戲班眾人聽得渾身發(fā)冷,看向阿貴尸體的眼神充滿了驚駭和憤怒。

“是…是誰?!誰這么狠毒!”跛腳老婦人哭喊著。

程皎沒有回答,她的目光轉(zhuǎn)向沈晝白。沈晝白會意,走到那處倒塌的土墻縫隙處,用一方干凈的手帕,小心地夾出了那片卡在里面的碎布片。那是一小塊質(zhì)地精良、色彩鮮艷的錦緞碎片,上面用金線繡著繁復的云雷紋,邊緣還帶著一絲燒灼的焦痕。這種料子和紋飾,絕非窮困潦倒的戲班能擁有。

沈晝白將布片遞給程皎。程皎接過來,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一股極其細微、混合著某種名貴香料和…硝石硫磺的殘留氣味鉆入鼻腔。她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

“孫班主,”程皎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寒意,“你剛才說,他們想滅口,想把當年的秘密徹底埋了。告訴我,阿貴死前,是不是在追查什么?或者說,他是不是接觸過什么…他不該接觸的東西?比如,”她舉起那片錦緞碎片,“這種料子?或者…與火藥有關(guān)的東西?”

孫班主渾身劇震,看著那片錦緞碎片,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毒蛇!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嘴唇哆嗦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回憶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場景。

“是…是‘霹靂堂’!”孫班主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恐懼,“阿貴…阿貴他前些日子去城里當鋪,想當?shù)舭嘧永镒詈髱准靛X的行頭換藥錢…他…他偷偷告訴老朽,在當鋪后巷…看見‘霹靂堂’的管事…鬼鬼祟祟和人交易…那包裹里露出來的…就是這種帶云雷紋的金線錦緞!還有…還有一股子硫磺硝石味兒!阿貴說…那紋樣…他死也認得!當年…當年雷府庫房失竊的那批御賜貢緞上…就…就是這種紋!后來…后來雷府就…就…”

孫班主說不下去了,老淚縱橫,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一切都串聯(lián)了起來。阿貴無意中撞見了“霹靂堂”的人處理與當年雷家滅門案有關(guān)的贓物(可能是用于包裹火藥或作為某種信物),甚至可能聽到了不該聽的話,引來了殺身之禍!兇手(很可能是“霹靂堂”豢養(yǎng)的打手)先以暴力扼頸制服阿貴,造成其窒息瀕死,再偽造自縊現(xiàn)場,試圖掩蓋罪行!

“霹靂堂…”沈晝白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深邃的眼眸中寒光閃爍。這個以制作販賣煙花爆竹起家、實則暗中掌控著京城地下火器交易和諸多黑道生意的幫派,其背后的水,深不可測。他們竟也卷入了當年的雷家案?是參與者?還是銷贓的渠道?這無疑是一條指向當年血案幕后黑手的重要線索!

程皎將那片錦緞碎片小心收好,如同收起一枚關(guān)鍵的鑰匙。她看著眼前這群在恐懼和悲痛中瑟瑟發(fā)抖、如同驚弓之鳥的戲班成員,看著他們身上破舊的戲服和臉上未干的油彩,再看向?qū)O班主那條剛剛復位、依舊疼痛的胳膊,心中某個念頭變得無比清晰。

“孫班主,”程皎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帶著你的人,收拾東西,天亮就跟我走。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

孫班主一愣,隨即是深深的茫然和苦澀:“走?程姑娘…我們…我們還能去哪?這世道…哪里還有我們這些下九流的容身之處?”

“去該去的地方。”程皎的目光掃過眾人,“‘牽絲引線班’,從今日起,不必再東躲西藏,靠走穴賣藝、看人臉色過活了。”她停頓了一下,迎著眾人困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給你們找一處安穩(wěn)的落腳地。你們要學的,不再是取悅他人的唱念做打,而是,”她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何用你們的手,用你們的眼,讓死人開口,讓冤屈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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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遠離刑部喧囂的一處清幽山谷。這里原本是沈家一處荒廢的田莊,幾排還算堅固的房舍圍成一個小院,背靠著蒼翠的山巒,門前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環(huán)境清幽隱蔽。

此刻,小院最大的堂屋里,氣氛卻有些古怪。原本空蕩的屋子中央,擺上了一張寬大的、臨時拼湊起來的硬木長案。案上鋪著厚實的粗麻布。而此刻躺在麻布上的“教學道具”,并非什么稀罕物件,而是幾具從附近亂葬崗起出的、無人認領(lǐng)、相對完整的無名尸骸。雖然已經(jīng)過石灰和草藥的初步處理,但那森森白骨和殘留的干枯皮肉組織,依舊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陰冷氣息。

堂屋的門窗都大敞著,深秋帶著寒意的風穿堂而過,卻吹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和…一種幾乎要沖破屋頂?shù)目謶峙c抗拒。

孫班主和他帶來的十幾個戲班成員,臉色一個比一個白,如同刷了一層厚厚的白堊。幾個膽小的婦人死死捂住嘴,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拼命壓抑著翻涌而上的嘔吐感。就連班子里幾個平素扮演兇神惡煞角色的武生,此刻看著長案上的白骨,喉結(jié)也不住地上下滾動,眼神躲閃,不敢直視。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石灰味、草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氣息。

程皎站在長案前,一身素凈的青布衣裙,神色平靜無波。她手中拿著一柄細長的、在窗外天光下閃爍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探針。她沒有看眾人慘白的臉,目光專注地落在一具尸骸的盆骨上。

“看這里,”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屋里響起,清晰而穩(wěn)定,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講解一件普通的器物,“盆骨形態(tài),是判斷性別最直觀、最可靠的骨骼特征之一。”她的探針精準地點在盆骨入口的恥骨下角,“恥骨下角角度,男性通常小于女性。這具,”探針移向旁邊一具,“恥骨聯(lián)合面高而窄,坐骨大切跡深窄,整體粗壯厚重,是典型的男性特征。而這一具,”探針指向另一具尸骸的盆骨,“恥骨下角寬大,恥骨聯(lián)合面低而寬,坐骨大切跡淺寬,骨質(zhì)相對纖薄,是女性特征。”

她的講解清晰、冷靜、邏輯嚴密,每一個專業(yè)術(shù)語都如同冰冷的刻刀,鑿進眾人的認知壁壘。然而,聽在孫班主等人耳中,卻如同天書,更如同鬼神的囈語,讓他們從心底里感到一種本能的排斥和恐懼。他們祖祖輩輩唱戲,信奉的是“死者為大”,是敬鬼神而遠之。觸碰尸體?研究骨頭?這簡直是褻瀆!是比下九流還要下九流的勾當!

“程…程姑娘…”孫班主的聲音干澀發(fā)顫,他努力想擠出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您…您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可…可這…這實在是…我們…我們這些人,粗手笨腳,只會擺弄些木頭傀儡,唱唱戲文…這…這看骨頭辨男女…實在是…學不來啊…”

“是啊程姑娘!”一個扮演花臉的漢子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抵觸,“我們…我們見了死人躲都來不及,哪敢…哪敢這么…這么…”他找不到合適的詞,只覺得看著那些骨頭,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學不來?”程皎終于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寫滿抗拒和恐懼的臉。那目光并不嚴厲,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讓所有接觸到她視線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那你們告訴我,”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質(zhì)問,“當阿貴被人扼住脖子,偽裝成自縊吊死在樹上時,你們誰能看出那不是自殺?誰能從他那微張的嘴里,看出那幾點牙齦出血點意味著他生前曾拼命掙扎?誰能從他鞋底的泥土痕跡,推斷出他是被人拖拽到樹下,而非自己走過去的?”

她向前一步,逼近眾人。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

“當你們自己,或者你們的親人,某一天也被人用同樣的手段害死,被偽裝成意外、自殺,官府草草結(jié)案,兇手逍遙法外時,你們靠什么去喊冤?靠你們唱得一口好戲?還是靠你們對著木頭傀儡掉眼淚?”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眾人心上。孫班主想起阿貴懸吊的尸體,想起官府那敷衍了事的“自縊身亡”的結(jié)論,想起刀疤臉那些人的兇殘,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其他人也想到了自己這些年的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如同螻蟻般被人隨意踐踏的命運。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更深的、被殘酷現(xiàn)實點燃的憤怒和不甘,如同地火般,開始在眼底燃燒。

程皎的目光落在孫班主那條依舊用布帶吊著的胳膊上:“孫班主,你操控傀儡,靠的是指尖對絲線的精微感知,對關(guān)節(jié)轉(zhuǎn)動的每一分力道的把握。這和解剖刀下的功夫,本質(zhì)上并無不同。都是對手、眼、心極致配合的錘煉,都是對‘真相’一絲不茍的追求。只不過,傀儡戲的真相在舞臺光影之下,而仵作刀下的真相,在血肉白骨之中!它同樣需要專注,需要耐心,需要摒棄一切恐懼和偏見,去感知、去解讀那些無聲的證據(jù)!”

她拿起案上一把特制的、薄而鋒利的骨刀,刀身反射著冷冽的光。“這刀,不是殺人的兇器,是亡魂的喉舌,是冤屈的利劍!你們操縱傀儡的絲線,可以演繹悲歡離合。而握住這把刀,學會解讀這骨頭上承載的信息,你們就能為那些和阿貴一樣含冤而死的人,奪回一個公道!為自己,為你們牽絲引線班所有還活著的人,掙出一條真正的生路!一條挺直腰桿、不再任人宰割的生路!”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火焰,既灼燒著他們根深蒂固的恐懼,也點燃了那深埋在絕望之下的、對尊嚴和真相的渴望。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呼嘯的風聲,以及眾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

孫班主布滿皺紋的臉劇烈地抽搐著,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激烈的掙扎。他看看長案上森然的白骨,看看程皎手中那柄寒光閃閃的骨刀,又看看身邊一張張同樣驚惶卻又隱隱透出某種渴望的臉孔。阿貴臨死前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刀疤臉猙獰的咆哮,官府冷漠的嘴臉…一幕幕在他眼前飛快閃過。

終于,他猛地一咬牙!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和恐懼。他一步踏出,踉蹌卻堅定地走到長案前,伸出那只因常年操控傀儡絲線而布滿老繭、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朝著程皎手中的骨刀抓去!他的動作笨拙,甚至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

“我…我學!”孫班主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摳出來,帶著血沫,“為了阿貴!為了我們牽絲引線班!為了…為了當年雷家班子里那些…再也開不了口的故人!這刀…這骨頭…老頭子我…學定了!”

他粗糙的手指,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的刀柄。一股寒意順著指尖瞬間傳遍全身,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但他卻死死地握住了,仿佛抓住了溺水時唯一的浮木。

程皎看著他眼中那破釜沉舟般的火焰,看著他身后那些戲班成員,在孫班主的帶動下,雖然依舊臉色蒼白,眼中卻逐漸驅(qū)散了純粹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敬畏、決心和…一絲微弱光芒的復雜神色。她知道,那根深蒂固的堅冰,已經(jīng)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骨刀穩(wěn)穩(wěn)地放在孫班主顫抖的手中,然后拿起另一柄探針,指向尸骸盆骨上一個細微的骨贅增生點,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

“看這里。這個增生點,結(jié)合恥骨聯(lián)合面的形態(tài)變化,可以推斷死者的年齡范圍。孫班主,感受一下它的位置和質(zhì)地。其他人,靠近些,仔細看…”

風,依舊帶著寒意吹過山谷。堂屋內(nèi)的空氣依舊凝滯,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和石灰的嗆人味道。但一種全新的、微弱卻頑強的生機,如同石縫里掙扎而出的草芽,正悄然在這片曾經(jīng)只屬于恐懼和絕望的土壤上,破土萌發(fā)。

茶茶很認真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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