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也是第一回實實在在的見到了本人,我設想過會與她可能發生的過節,可沒想到的是,她要我點煙,第一根。
出院回家以后,我便開始思索她是個什么樣的人,貧富?回報還是預謀?她會愿意接受這份報恩嗎?她能坦然的收下這八萬嗎?救人一命,該是以上還是往下......可不管怎樣,都得通番電話才好說。
我插好電話線,輸一字便低頭瞄一眼,生怕打到不相干的人家去了,伴隨著間隔刺耳的電嘟聲,我的心墻也被渴望與焦灼猛烈的擊錘,仿佛對面是我相識數載卻素未謀面的老友,好在終于響出墻外音,聽了一句好一般的玩笑。
“賣茶葉嗎?不買茶葉。”電話那頭聽著反倒像是個年輕女子,與護士所說的照驗不來。
“唉,等等,算是沒打錯吧......你要知道,我不是賣茶葉的,就是個,呃,那個請問您還記得今天五點發生什么事嗎?”這句話一說出口我就開始后悔了,許久不與他人交談,從沒想過語言邏輯已經退化到這般田地......哪怕現在想起來了,也一定把我認定為是個可悲到智力缺陷還沒有文化的流浪醉漢。這未免也太可恥了,死前還要背上這么一副罪名于人心中,何止恥辱啊!
“記得,瘸子?”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淡,偶爾傳出幾聲不屬于她的咳嗽,是不是對我的發話逼出無奈了?
“算是吧,醫生說能好,但我不喜歡出門,大概這輩子也見不得好了。”
“那怎么掉河里去了?”聽她語氣疑似有著不屑,說不準還有輕蔑,這讓我失掉了與她攀談的一切勇氣,想著要是能直接把錢塞她手里,再鞠幾回躬接上抱頭鼠串式退場......該多好啊。眼下盡管我多么愚昧,多么懦弱,也該一鼓作氣的把這段聊天敷衍到她想結束。
“呃,說來話長。”
“說吧。”
“我喝了很多酒,您要知道平常我從來不喝酒,那天......啊不是,今天,今天喝了很多酒,酒喝多了就自然而來醉了。呃,那個,我平時也真不算愛出門的,但我這生中最喜歡的季節只有秋,更會說是,極端點的日子,暴雨浸出泥潭,花葉被狂風吹上時......我像個傻子對嗎?哦不,您先不要回答,我知道,所以我簡單的說,我想謝謝您救我這么一個人的命,我怕偏離原先既定的軌道,先和您說了,我沒有絕癥,唯一的病只是半條腿,但是我還是要死的,我憑車禍折了腿,一個人實在不好......呃,我不是這樣的人。然而我還是要謝謝您,我是不是說過一遍了?我不想沒完成目標前便憤然離世,可您還是救了我一命,我想給您.......致謝,謝禮我可以寄存在某處,有些貴重的......我說了好多啊。”我長嘆一氣,心里情不自禁的感嘆自己交流上的蛻變。
“我身體多有不便,不太想煩擾別人,只是謝禮的話,放在我家門口就好,當然,會給你歇腳的。”她恢復了平淡,似乎我剛才說的對她而言起不到一點波瀾。
我認同她的提議,就算想否認,現在的我也是不具備資格的。
只是這樣,給出地址再道句晚安后便掛斷了。
只可惜,大概人只有在靜謐或不與人交談時才能真正思考出自己真正所需要的問題——我忘了介紹自己,也丟失了她的介紹,還失去了發問的機遇。
翌日早,仍舊下了點雨,天微亮,這不妨礙我的腳步,打起傘便于雨中漫步,裹著大衣。路不遠,鄰街的小區就是,每當要過落水的那道橋時,這就是我注定相會的建筑群。
這個小區看上去很是廉價,似乎連物業都沒有。按照昨天給的地址,居然繞到了一座別墅前,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我開始感慨這一切來的太快,昨日我還躺在醫院里,到了今天就要見一位仍算未曾相識的人,
我望向天空,回應我的只有稀疏的鳥啼風聲。忽然,我看見別墅的窗戶中有人在埋著頭觀察我,偷偷地貼著窗簾,只露出了一小撮頭發與眼眸,然而窗簾非同尋常的褶皺讓我盡收眼底。我假裝并未發覺自顧自的按響了門鈴。那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為我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