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玄燁松開她,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信紙邊緣已經磨損,顯然被人反復展開又折起。那是她五年前托商隊送往北燕的一封尋常家書,藏在綢緞之中,只字未提風玄燁,卻在角落繪了一朵極小的并蒂蓮。
“你......”祝瑾瑜怔住,“這信怎會在你手中?”
風玄燁冷笑:“自你離開北燕,所有從南梁入境的商隊,朕都命人嚴查。”
燭花爆響,映得他眸中火光跳動。祝瑾瑜這才驚覺,原來這十年,她自以為的杳無音信,在他那里卻是字字入眼。
“我......”她剛要開口,忽聽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侍衛在門外低呼,“南梁使臣求見,說是奉了他們皇帝之命,要接公主回宮。”
風玄燁眼神驟然陰鷙,指節捏得發白:“告訴他們,滾。”
祝瑾瑜卻按住他的手,掌心貼著他手背上的青筋:“讓我去見見。”
“你——”
“玄燁。”她輕輕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脈搏處停留,“我已不是當年那個任人擺布的質子了。”
花廳里的更漏滴到第三聲時,南梁使臣終于等來了祝瑾瑜。見她獨自出來,使臣明顯松了口氣,急忙上前行禮:“公主,陛下命您即刻回宮。北燕新帝暴戾無常,您在此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
“勞煩大人回去稟報,”祝瑾瑜打斷他,聲音輕柔卻不容置疑,“就說瑾瑜暫不回去了。”
使臣大驚失色,手中的象牙笏板差點落地:“這、這如何使得?北燕皇帝他——”
“她說不回。”
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風玄燁緩步而出,黑袍上的金線龍紋在燭光下凜冽生寒。他徑直走到祝瑾瑜身旁,當著使臣的面,十指緊扣住她的手。祝瑾瑜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極短,指節處還有未愈的傷痕——那是常年騎射留下的痕跡。
“回去告訴你們皇帝,”他眉梢微挑,語氣森然,“祝瑾瑜是朕的人,十年前就是。”這句話說得極重,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使臣面如土色,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突然注意到風玄燁腕間露出一截褪色的紅繩——那是南梁女兒節特有的“同心結”編法。他倉皇告退時,差點被自己的衣擺絆倒。
待花廳重歸寂靜,祝瑾瑜才輕嘆一聲:“你何必如此?”
風玄燁將她拉近,額頭抵著她的。這個動作讓他眉間的朱砂痣正好貼在她眉心,像是一個未完成的吻:“因為朕等夠了。”他的聲音終于卸下所有凌厲,露出幾分少年時的委屈。
窗外,那株從北燕移栽來的桃樹在雨中輕輕搖曳。并蒂雙花不知何時已然綻放,花瓣上沾著的雨珠,在燭光映照下像是散落的琉璃。
南梁使臣離去后,夜雨愈發急了。
祝瑾瑜倚在朱漆欄桿邊,望著被雨水打濕的庭院。她腰間懸著的蟠螭印信在燈下泛著溫潤的光,與腕間新添的一對翡翠鐲子相映成趣——那是方才風玄燁不由分說套在她腕上的,說是北燕皇后的規制。
“在想什么?”
身后傳來熟悉的松墨香。風玄燁的雙臂環過她腰間,下頜抵在她發頂。十年過去,當年那個與她齊肩的少年如今已高出許多,胸膛寬厚得能將人整個籠住。他指尖劃過玉鐲內壁,那里刻著北燕皇室的鳳紋。
“在想...”祝瑾瑜輕撫印信上被摩挲得發亮的紋路,“若我父皇知曉他的掌上明珠被你扣在此處,怕是要舉兵來要人了。”
風玄燁低笑,氣息拂過她耳畔:“朕巴不得。”他扳過她的身子,指尖撫上她眉間三瓣金蓮的花鈿。南梁公主的徽記在燈下熠熠生輝,襯得她眉眼如畫。
“十三年前你入北燕為質,朕護不住你。”他眸色漸深,拇指按在她唇角,“如今...”突然咬住她唇瓣,廝磨間漏出后半句,“朕倒要看看誰敢動你分毫。”
祝瑾瑜望進他的眼睛。這十年步步為營的生涯,早已將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少年磨礪成深沉難測的君主,唯有此刻,她仍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到當年閣樓舊事,那個別扭地將一只木雕小雀塞進她手中的少年。
“玄燁。”她忽然道,“帶我去看桃花吧。”
移步西廂,滿園桃色撞入眼簾。夜雨洗過的花瓣沾著水珠,在月光下晶瑩如琉璃。風玄燁牽著她走到最中央那株并蒂桃前——枝干粗細、樹冠形狀,竟與當年北燕宮中的那株分毫不差。
“朕讓人連土運來,沿途用冰鎮著。”他語氣平淡,卻悄悄觀察她的反應,“費了三輛馬車。”
祝瑾瑜指尖輕觸樹干,忽然在樹皮上摸到幾道凹凸的痕跡。借著月光細看,竟是歪歪扭扭的刻痕——
“玄燁…瑾瑜”
字跡稚嫩,顯然是多年前所刻。她呼吸一滯,想起那日少年背對著她,肩膀微微發抖的模樣。
“你......”
話音未落,風玄燁忽然單膝跪地。玄色龍袍掃過落花,他自懷中取出一物。
月光下,那枚雕刻著龍鳳呈祥的玉璽熠熠生輝——北燕傳國玉璽。
“十年前朕給過你皇子印,如今...”他仰頭看她,眉間朱砂紅得灼眼,“朕以江山為聘。”喉結滾動數次,終于泄出一句,“娶南梁的明月入懷,可好?”
夜風拂過,滿樹桃花簌簌而落。祝瑾瑜望著他執拗的神情,想起多年前那個雨天,她曾對受傷的雛鳥說:“別怕,他其實...只是不知道溫柔是什么模樣。”
而今,這個曾經暴戾的少年,正跪在桃花樹下,將整個北燕捧到她面前。
她俯身,指尖點上他眉間朱砂:“我要的從來不是江山。”
風玄燁眸色驟深,一把將人攬入懷中:“那你要什么?”
祝瑾瑜輕笑,在他耳邊低語一句。
下一刻,北燕新帝竟當著一眾暗衛的面,紅著耳根將臉埋進了南梁公主的頸窩。月光勾勒出兩人交疊的身影,滿地落花間,傳國玉璽靜靜躺著,龍鈕上纏著的褪色紅繩隨風輕晃——正是當年系在桃苗上的平安結。
遠處傳來更鼓聲,已是三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