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祝瑾瑜耳尖微動,數著殿外紛亂的腳步聲——至少五雙官靴踏在青玉磚上,其中還夾雜著象牙笏板碰撞的脆響,以及幾名大臣低聲爭執的話語。
“看來他們昨夜沒睡好。”風玄燁懶懶地撥弄著她的一縷青絲,語氣里帶著幾分戲謔,“這是來了個三堂會審的架勢。”
“陛下!”殿外,羽林衛副將匆匆跪地稟報,“諸位大人求見,說事關國本......”
話音未落,殿門已被人從外猛然推開!
“砰——”
沉重的殿門撞在墻上,風聲卷入,驚得案幾上的茶盞輕顫,茶水微漾。太常寺卿鄭沅率先踏入,身后跟著禮部尚書劉崇明、兵部尚書趙垣、戶部尚書張謙、工部尚書李肅,以及宗正寺卿風正德等六位紫袍大臣,最后頭還藏著個抱奏折的起居注官——倒是把“史筆如鐵”的架勢做足了。
“陛下!老臣冒死進諫——”
白發蒼蒼的太常寺卿氣喘吁吁踏入殿中,然而,當他們看清殿內情景那一刻驟然噤聲。
帝后二人正并肩坐于榻前共進早膳,案幾上數碟南梁糕點溫熱未散,風玄燁端著半碗粥,動作悠然。祝瑾瑜正執銀箸為他添了一塊香餅,兩人眉目溫潤,竟似尋常夫妻。
老臣腳步頓住,一時間竟忘了為何而來。
風玄燁神情不變,緩緩放下碗盞,取帕拭手,語氣冷得透骨:
“朕說過,任何人不得打擾。”
太常寺卿臉色一白,連忙跪地,其余大臣亦紛紛伏首,額頭抵地,冷汗涔涔。
“陛下恕罪!”太常寺卿聲音發顫,“臣等......實有要事......”
風玄燁冷笑一聲,指尖輕輕敲擊案幾,每一聲都像是敲在眾臣心頭:“哦?什么要事,值得你們硬闖朕的寢殿?”
太常寺卿鄭沅咬牙,硬著頭皮道:“陛下登基三載,后宮空虛,國本未立,臣等憂心社稷......”
“呵。”風玄燁眸光一凜,緩緩坐直身子,“朕的后宮之事,何時輪到你們來置喙?”
“陛下明鑒。”宗正寺卿風正德重重叩首,“臣等實為社稷...”
殿外,嚴鋒手按劍柄,金甲衛已然逼近,只待帝王一聲令下,便可當場拿人。
祝瑾瑜輕輕按住風玄燁的手,指尖微涼,卻帶著安撫的力道。她抬眸看向跪地的眾臣,唇角微揚:“諸位大人,擅闖禁宮,可是死罪。”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殿內溫度驟降。
宗正寺卿額上冷汗滑落,再不敢多言半句。
殿內熏香裊裊,鎏金香爐中沉水香的氣息被突如其來的寒風攪亂。祝瑾瑜指尖微動,不動聲色地將滑落的衣襟攏好,發間一支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晨光中劃出細碎的金芒。
風玄燁眸光一沉,寬大的手掌覆上她微涼的指尖,另一只手隨意地揮了揮:“嚴鋒。”
“臣在。”羽林衛統領立即上前,腰間佩刀與鎧甲相撞,發出清脆的錚鳴。
“帶諸位大人去偏殿候著。”帝王語氣平靜,卻讓跪著的幾位重臣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等朕與皇后用完早膳,再好好...商議國事。”
嚴鋒會意,抬手示意,十二名金甲衛立即上前,鐵靴踏在青玉地磚上發出整齊的聲響。為首的侍衛長單膝跪地,右手按在刀柄上:“諸位大人,請。”
太常寺卿鄭沅還想說什么,抬頭正對上風玄燁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噤若寒蟬。六位紫袍大臣在羽林衛的“護送”下,踉蹌著退出內殿。殿門重新合上時,祝瑾瑜聽見外面傳來鄭沅壓抑的咳嗽聲。
“老狐貍。”風玄燁輕嗤一聲,指尖撫過她微蹙的眉心,“嚇著你了?”
祝瑾瑜搖頭,執起銀箸為他布菜:“陛下嘗嘗這個翡翠餃,餡里加了新采的薺菜。”她頓了頓,聲音壓低,“鄭大人咳得厲害,怕是舊疾又犯了。”
風玄燁挑眉,就著她的手咬了口餃子,鮮香的湯汁在唇齒間溢開:“南梁的小公主倒是心善。”他故意用昔日的稱呼逗她,果然見她耳尖微紅,“不過...”突然將人攬近,在她耳邊低語,“朕記得昨夜你說...”
“玄燁!”祝瑾瑜慌忙去捂他的嘴,卻被他捉住手腕。
翡翠鐲子與玉扳指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窗外,一只知更鳥落在梅枝上,好奇地歪頭看著殿內笑鬧的帝后。
偏殿里,六位大臣如坐針氈。侍從奉上的茶已經換了三遍,鄭沅盯著茶湯里沉浮的茶葉,忽然發現杯底隱約刻著“永結同心”四個小字——這是帝后大婚時的御賜茶具。
“諸位大人久等。”
清冷的女聲響起,眾人慌忙起身。祝瑾瑜換了一襲正裝朝服踏入偏殿,發間九鳳金冠垂下的明珠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風玄燁跟在她身后半步,玄色龍袍上的金線暗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禮部尚書劉崇明上前一步,拱手道:“自太祖開國以來,皆有六宮制度,妃嬪有序,子嗣綿延。此乃祖宗之法,不可廢也。”
群臣紛紛附和,聲聲「祖制」、「國本」、「香火不繼」在殿內交織回響。
“祖宗?”風玄燁嗤笑一聲,眉眼間鋒芒隱現,轉而低頭望向祝瑾瑜,聲音低沉卻篤定:“那朕今日,便立一條新的。”
“傳旨。”他握住祝瑾瑜的手,指骨分明,語氣如霜:
“即日起,廢選秀制。皇后所出,方為嫡嗣,朕一生只立一后,不納妃嬪。”
大臣們一驚,連忙跪地叩首,顫聲道:“祖制有典,歷朝皆行妃嬪冊封之禮。今擅廢其制,恐有損宗法大體,動搖根本禮法......望陛下三思啊!”
禮部尚書臉色發白:“自太祖立國,從未有過帝王虛設六宮!如今三年無選秀,民間已有'皇后善妒'的流言……”
風玄燁語氣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寒意:“流言自有朕來擔。朕不是為了天下人的口舌活著。”
眼見局勢僵持,年過七旬的宗正寺卿突然老淚縱橫:“老臣守著風氏宗廟四十載,難道要眼睜睜看著......”
“看著什么?”風玄燁緩緩起身,身上玄袍曳地,袖角輕揚,仿佛連空氣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若這世上以妻妾盈滿為孝,以子嗣綿延為德——”
他一字一頓,語聲如刃:
“那朕寧可不孝、不德,也不納妃。”
殿中一片死寂。眾人面色慘白,冷汗濡濕朝服,口唇微動,卻再不敢言語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