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紅光像一層薄紗，籠罩著正在顯影的照片。

祝瑾瑜戴著橡膠手套，鑷子尖輕輕撥動相紙。液面上逐漸浮現出一張偷拍照——陸沉在錄音室低頭寫譜時，后頸那道淺疤在燈光下像一道月牙。

“這是從對方公寓搜出的最后一批底片。“警官站在門口，“全部沖印完就可以作為證據了。”

她點點頭，指尖卻微微發抖。這些照片的拍攝角度刁鉆得可怕：有透過咖啡館玻璃拍的，有從對面樓用長焦鏡頭捕捉的，甚至還有混進保潔人員偷裝的微型攝像頭拍的。每一張都顯示出病態的執著。

最令人不適的是那組對比圖——將陸沉車禍前的舞臺照與現在的生活照PS在一起，眼睛部位被挖空，露出下面血淋淋的字跡：【誰殺死了當年的你？】

“嫌犯是攝影專業畢業的。”警官翻著資料，“三年前曾給陸沉寄過粉絲信，但被公司統一處理了。”

顯影液微微晃動，映出祝瑾瑜蒼白的臉。她想起那天凌晨在陸沉公寓看到的顫抖的指尖，想起他平靜地說“三年前有人寄過血書”。原來痛苦從來都沒有真正過去，只是被他小心地藏進了琴鍵的縫隙里。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陸沉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出現在暗房門口，身上帶著初冬的寒氣。他看了眼浸泡在藥水中的照片，眼神暗了暗，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走到祝瑾瑜身邊，接過她手中的鑷子。

“我來。”他聲音很輕，“你去休息。”

他的手指穩得出奇，在紅光下像一尊雕塑。祝瑾瑜突然注意到他右手中指第一個關節處有塊老繭——那是常年握筆創作留下的痕跡。

“我不累。”她站到他身旁，兩人的影子在紅光中融為一體，“一起做完。”

顯影液的味道苦澀刺鼻，但他們誰都沒有離開。

結案那天下了一場大雪。

祝瑾瑜推開工作室的門，發現陸沉正跪在唱片架前翻找什么。窗外雪花無聲飄落，他穿著那件熟悉的灰色毛衣，后頸的疤痕在燈光下若隱若現。

“在找什么？”她抖落肩上的雪粒。

“普羅科菲耶夫的《灰姑娘》。”他頭也不回，“突然想聽。”

祝瑾瑜蹲下身，從最底層抽出一張黑膠唱片：“是這張嗎？”

陸沉轉過頭，眼睛微微睜大：“你怎么知道在這里？”

“上周整理時看到的。”她遞給他，“你把它和搖滾專輯混在一起了。”

老唱片機開始轉動，弦樂聲如雪花般輕柔地填滿房間。陸沉站在窗前，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

“那個人...”他突然開口，“今天在審訊室說，她恨我現在唱的歌。”

祝瑾瑜走到他身邊，兩人的倒影模糊在結霜的窗面上：“為什么？”

“因為不夠痛苦。”他輕笑一聲，“她說三年前那個在舞臺上破碎的陸沉才是藝術品。”

雪花撲打在玻璃上，融化成細小的水痕。祝瑾瑜突然伸手，指尖輕輕碰觸他映在窗上的影子：“那你怎么想？”

唱片正好放到《灰姑娘》的午夜鐘聲段落，十二下鐘鳴莊嚴而溫柔。

陸沉轉過身，真實的體溫取代了冰冷的倒影。他的手掌貼上她的指尖，輕輕握住：“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窗外，雪越下越大，將一切痕跡溫柔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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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尚未散盡，工作室的玻璃窗上凝著一層細密的水珠。

祝瑾瑜推開門時，陸沉已經坐在鋼琴前，指尖懸在琴鍵上方，像是在等待某個音符自然墜落。他穿著那件洗得發軟的深灰色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骨處淡青色的血管。

她沒有出聲，只是將買來的熱咖啡輕輕放在譜架上。咖啡杯底在實木上磕出細微的聲響，陸沉這才回過頭，眼底還殘留著未散的創作情緒。

“早。”他嗓音里帶著晨起的沙啞。

祝瑾瑜點頭，目光落在他手邊的樂譜上——紙張邊緣布滿反復修改的痕跡，有幾個小節被鉛筆涂了又寫，幾乎要劃破紙面。

“新曲子？”

“嗯。”陸沉伸手去拿咖啡，指尖在杯沿停頓，“...兩份糖？”

“上次在便利店，你選了這個口味。”

咖啡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陸沉低頭抿了一口，喉結微微滾動。晨光透過霧氣漫進來，將他睫毛的陰影投在顴骨上，像五線譜上安靜的休止符。

鋼琴突然發出沉悶的聲響——陸沉左手按下一個低音和弦，右手卻越過咖啡杯，輕輕拂去她肩頭未化的雪粒。

“外面下雪了？”

“霰雪。”祝瑾瑜看著那顆雪粒在他指尖融化，“預報說中午會停。”

陸沉收回手，指腹在琴鍵上無意識地摩挲，留下一個模糊的水痕。他彈起那段新寫的旋律，這次沒有錯音，每個音符都像精心打磨過的琥珀。

暖氣過足的錄音室里，祝瑾瑜發現陸沉又在擺弄毛衣袖口的線頭。

他坐在監聽音箱前的轉椅上，右手握著鉛筆修改樂譜，左手卻不停地卷著那根脫線的羊毛，已經扯出小指長的一段。

“再扯整件毛衣就毀了。”祝瑾瑜遞過修改好的日程表。

陸沉接過文件，線頭還纏在指間：“習慣了。”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甲床泛著健康的淡粉色。祝瑾瑜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酒吧見他時，這雙手彈錯音也滿不在乎的樣子，現在卻會在一個和弦上反復打磨三小時。

“給我。”她伸手。

陸沉挑眉，還是把那根線頭放進她掌心。祝瑾瑜從包里取出隨身針線盒，穿針引線的動作利落熟練。

“手。”

陸沉伸出左臂，袖口已經松散得像朵凋謝的花。她捏著針尖穿過織物時，能感受到他手腕的溫度，以及那道車禍留下的、蜈蚣般的疤痕。

“你還會這個。”

“前藝人總在演唱會前扯壞演出服。”針尖在羊毛間靈活穿梭，“逼出來的手藝。”

陸沉突然曲起手指，指節輕輕蹭過她虎口處的薄繭：“經紀人不該做這些。”

“現在沒有鏡頭。”她打了個結，咬斷線頭，“而且...”

窗外忽然傳來搬運工的吆喝聲，新訂購的錄音設備正在樓下卸貨。陸沉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臉上，等待那個未盡的句子。

祝瑾瑜收起針線：“而且我喜歡這件毛衣的顏色。”

暮色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畫出金色的條紋，陸沉轉了轉修復好的袖口，線頭變成了一顆幾不可見的小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