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梧府
梧桐蹲在黃花梨木箱前。
明日就要因端午節過后要入宮伴駕十日,母親上官棣珩特意送來了個妝匣。
梧桐想到自己穿越之前去BJ旅游,終于看見了心心念念的紫禁城,但只能看開放的部分,不能進去個個內殿一一觀賞真是可惜。
不知景雍皇城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震撼。
梧桐掀開妝匣,第一層是支翡翠竹節簪,旁側擺著對累絲金鳳釵,紫水晶泛著冷光。
第二層是珍珠瓔珞,五串珠子顆顆渾圓,珊瑚墜子壓在下面,紅得像熟透的荔枝。
第三層并排放著和田玉鐲與蜜蠟手串,銀鈴隨匣蓋開合輕響,螺鈿嵌貝胭脂盒里盛著玫瑰膏,青金石眉黛筆躺在錦緞凹槽里。
最底層銀絲香囊散出蘇合香,混著匣底墊的蜀錦暗紋,隱約透出云紋回字。
梧桐倒不是沉迷于金銀珠寶,只是這些閨閣之物的確新鮮,把玩許久。
“女兒。”
梧桐不禁期待著,自己的父親會是怎樣的身份呢。
熟悉的喚聲自門口傳來,梧桐抬眸,就見父親從二品吏部侍郎梧硯璋身著帶了些塵土的常服,步伐匆匆,身后跟著的秘書監宋植,亦是眼神關切。
梧桐看父親緋衣金袋,胸前繡著錦雞,嗯...文繡禽武繡獸,大致是個二品左右的文官。
梧硯璋這些年總因吏部事務忙得腳不沾地,便是回府,也常錯過與女兒用膳的時辰,梧硯璋望著梧桐,心尖猛地一酸。
“父親,您來了?”梧桐忙起身相迎,又給宋植見禮。
梧硯璋目光掃過女兒腰間玉佩,緩聲道:“明日開始你入宮伴駕十日,為父縱是再忙,也得趕來瞧瞧。”
宋植挨著梧桐坐下,溫言接話:“你幼時在宮中,那會兒皇子皇女們年紀小,皇帝也少了儲位紛爭的煩擾,對你自然親近。可后來為護你,這十一年不得不疏遠。皇帝早有意將你立為皇太女,昨日宮宴,便是你重獲矚目的第一步。”
皇太女?梧桐倒是在宮宴那日感受到了在這個王朝里女性地位確實不低,但能立女性王儲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她自己。
梧硯璋接過話,看向女兒的眼神滿是期許:“這玉佩是先帝信物,宮里人都懂。戴上它,便是讓眾人知曉你有望登臨儲位。桐兒,你這些年埋首經史,家族暗中培養你的才學能力,就是為了今日。
她原以為自己的身份只是尋常親王官府之家的千金,以后當個縣主便是榮華富貴,已大大的知足。
梧桐垂眸,忽又抬眼,眸中閃過清亮鋒芒,“但既已至此,女兒定不會叫你們失望。”
宋植笑著拍她肩:“莫怕,你積累的本事足夠。咱們幾家,還有皇帝,都盼你接住這份機緣。只管大方展現,背后有我們。”
梧硯璋望著女兒,語重心長:“昨日宮宴就是開端,記住,不驕不餒,從容自在,你本就該在高處發光。為父雖不能常伴你左右,但這關鍵時候,定要親眼瞧你踏上新途。”
梧桐望著父母與宋植,緩緩點頭,心下翻涌著復雜情緒,卻也被這股熱意催生出破繭的決心。
可是,為什么?皇帝放著自己的親兒子女兒不管,竟然讓自己一個侄孫女坐上太女之位,梧桐有些想不明白,這背后藏著帝王家怎樣的謀劃,自己又是一顆下在哪里的棋子呢。難道要自己要在皇宮里,真正與宗室子弟博弈,邁向儲位了嗎?
花木門忽又被推開,母親上官棣珩攜著兄長上官云津步進房來。
上官云津身著國子監律生規制青衫,與腰間吊墜相應成趣。
“妹妹這是要做皇太女了,怎的不叫兄長參謀參謀?”
上官云津打趣著,將《熙律疏議》批注放在妝匣旁,“這是為兄從律學館要來的《宗室禮法輯要》,若論及規矩,可作談資。”
上官棣珩笑著替梧桐整理鬢邊翡翠簪:“云津特從家中趕來,說要給你講宗室諸位的律論。”
她指尖掠過女兒衣襟,壓低聲音,“皇帝讓你外祖安排的暗衛已在宮內待命,遇事不必慌。”
“桐兒,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杜蘅明日也隨你一同入宮。”
梧桐一顫:“杜蘅?”那可太好了,至少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宋植笑著點頭:“她今年不是術科殿試第一嗎,皇帝特旨與你一同入宮。”
他壓低聲音:“你杜叔說讓蘅兒跟著你歷練歷練,正好還能與你貼身照應。”
上官棣珩將鎏金銀絲香囊系在女兒腰間:“杜蘅這丫頭,聽說能與你同住十日,方才在杜府樂開了花。”
她忽而輕笑,“還記得你們小時候在欽天監偷觀星象嗎?如今倒成了正經事。”
上官棣珩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個青瓷藥瓶:“這是江芳芷夫人新制的‘清神散’,你與杜蘅各帶一瓶。”
梧桐就知道身邊有太醫院的支持一定有用。
母親搖頭輕笑,“她那個醫學生兒子杜嵩正跟著太醫院實習,前日竟把朱砂當雄黃配藥,熏得整個太醫院雞飛狗跳。”
宋植在旁接話:“杜明軒為此罰他抄寫《千金方》百遍,結果這小子邊抄邊改藥方,說要發明‘含笑半步癲’,不過江夫人悄悄給我看過他的《本草拾遺》批注,對嶺南瘴氣的解法倒有新意。”
上官云津將魚符與玉佩疊在一起:“你看,這缺口像不像‘燮’字?”他輕笑,“外祖當年與先帝共治天下,靠的就是這‘燮理陰陽’的學問。”
他正色,“但記住,陰陽之道,在乎平衡。太過剛直易折,太過柔弱易欺。”
宋植望著這一幕,輕聲道:“入宮十日,若遇難題,杜叔已疏通司天臺,杜嵩也在太醫院當值,咱們幾家的人,總能為你解些燃眉之急。”
梧桐望向親人們,心中翻涌的復雜情緒漸漸化作破繭的決心。
梧桐屈膝跪地,玉簪碰在青磚上發出清響:“父親母親、兄長、宋伯父。”
上官棣珩忙扶她起身,鬢邊翡翠墜子晃出細碎流光:“傻孩子,咱們是一家人。”
梧桐并不肯起身:“女兒還有一事相求。”她仰頭凝視父母鬢角的霜色,“此次入宮,女兒定當竭盡全力。
惟愿父親母親少再為我操心,宋伯父少熬夜,云津哥哥要照顧好自己。”
梧硯璋眼眶微紅,將錯銀袖珍硯臺輕輕放入女兒妝匣:“這是之前為父任吏部員外郎時,同僚所贈的端硯。”
梧桐又捕捉到了關鍵詞,之前是吏部員外郎,那走到二品左右大致是從二品吏部侍郎。
他忽而展顏一笑,“硯臺里藏著徽墨,若在宮中想起家中,便研墨寫幾個字。”
上官棣珩將銀絲香囊系在女兒腰間,溫言道:“杜蘅母親送來的香囊里,特意加了安神的香草。”
她指尖掠過女兒鬢發,“帶著它,就當母親在你身邊。”
梧桐望著家人,忽覺眼眶發熱。
她將青瓷藥瓶貼身藏好,輕聲道:“女兒定當不負所托。”
指尖撫過袖珍硯臺冰涼的錯銀紋路,又攥緊腰間香囊的金絲穗子。
初八
鎏金馬車碾過青石板,梧桐掀起竹簾,望著車窗外晨光中的朱雀大街。
杜蘅挨著她坐下,腰間銀鈴隨車身顛簸輕響,與梧桐的玉佩碰出清越和聲。
“桐兒快看!”杜蘅忽然指著車轅上的銅鈴,她從袖中摸出塊桂花糖,掰成兩半遞過去,“方才路過永巷,我讓車夫買了這個——還記得你最愛沾著糖霜吃?”
杜蘅將桂花糖含在嘴里,含糊不清道:“術科算的是天地玄機,可人心才是最難測的星象。”
她忽然從香囊里掏出個木雕小老虎,“這是杜嵩那小子連夜刻的,說要給你鎮驚...”
梧桐覺得這杜家小姐真是可愛,連她弟弟都那么活潑。
皇宮親和殿
鎏金馬車停在白玉階前,梧桐扶著杜蘅的手下車,裙裾掃過門檻,往前走,站著一位捧著圣旨的司禮監太監。
梧桐在心里驚叫練練,當自己身臨其鏡時,這種感覺比看過的所有影視、文字都要更加震撼百倍。
“梧桐、杜蘅接旨——”
尖細的嗓音驚起檐下白鴿,梧桐與杜蘅跪接圣旨。
陽光穿透黃綾,照見“著梧氏女入住燮玉殿,杜氏女為伴讀,一應儀制同郡主”的朱批。
“臣女遵旨。”二女同聲應答。
“上官云津接旨——”
上官云津跪在漢白玉階前,聽著司禮監太監宣讀圣旨:“國子監律生上官云津暫居瑞麟殿。”
“臣遵旨。”他應聲叩首
沒有人發現兩張圣旨那入住與暫住的細枝末節。
晨光漫過宮墻,琉璃瓦上凝結的夜露折射出細碎金光。
丹墀云紋石磚被露水洇濕,泛著青灰光澤。
三十六根朱漆廊柱分列兩側,柱頭蟠龍吞珠雕刻栩栩如生,龍須在陽光下微微顫動。
梧桐極想脫離宮隊去細細的查看,可是她深知自己不能,只好乖乖的、端莊的向里走著。
穿過太極門,太液池豁然開朗。
九曲白玉橋如玉帶橫波,漢白玉欄桿上鎮水獸雕像,東岸那尊口中龍珠鎏金盡收眼底。
三十六座亭臺隱在其間,檐角鐵馬系著彩綢,晨風拂過發出清脆聲響。
湖心島老槐樹盤根錯節,枝椏間漏下的光斑在水面碎成金鱗。
出太極門往西,沿青石御道行三百步,可見親和殿飛檐隱在宮槐間。殿宇坐西朝東,與東側皇子府、公主府形成品字形布局。
杜蘅扶著漢白玉欄桿,仰頭望著檐角五脊四獸的青銅雕像,指尖輕輕撫過冰涼的石獅子耳墜:“阿桐你看,這獅子耳朵竟比咱們府里的大兩倍。六級臺階……比公主府矮了三級呢。”
梧桐將手搭在杜蘅臂彎:“這是郡主規制的殿宇,比公主差一些也是正常的。”
步入親和殿,鎏金屏風上的百鳥朝鳳圖鮮艷如新,鳳凰尾羽處用螺鈿鑲嵌出七彩光暈。
東暖閣紫檀拔步床帳幔低垂,杜蘅房間青紗上的二十八星宿繡紋用金線繡成,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博古架上,底座刻著“燮理陰陽”四字,銅環扣擦拭得锃亮,暗合“天地人三才”之數。
二人稍作休息。
漸漸,月光如水漫過雕花窗欞,杜蘅將青瓷藥瓶輕輕藏入妝匣暗格,轉身抱住梧桐的手臂:“桐兒,咱們小時候總在欽天監觀星臺看通宵,如今倒真要在宮里熬夜了。”
她指尖撫過帳幔上的金線。
梧桐忽覺夜風微涼,便取了件月白披風披在杜蘅肩上:“夜深露重,仔細著了涼。”
她轉身欲整理妝匣,卻被杜蘅拽住衣袖。
二人笑鬧著滾到床上。
不知不覺,剛到這世界梧桐已經把剛認識了幾天的杜蘅當成了朋友,她也能感受到,自己來之前,梧桐杜蘅的關系一定是極好的。
杜蘅借著披風遮擋,褪下繡鞋,赤足踩在床上:“桐兒且看!”
她忽然提起裙裾蹦起來,月光透過青紗帳在她鬢邊碎成銀鱗,“這床褥軟得像云絮。”
她翻身壓在梧桐膝頭,腰間銀鈴撞得叮當響。
梧桐被她撞得直不起腰,指尖點在杜蘅鼻尖:“杜大小姐要拆我的床帳了?”
月光如水漫過雕花窗欞,梧桐握住杜蘅的手。
杜蘅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翡翠鐲子傳來:“你記不記得咱們在欽天監偷觀星象的夜晚?”
她忽然輕笑,“那夜杜嵩偷喝醒酒湯,醉得把渾天儀當木馬騎。”
梧桐被逗笑了,玉簪碰在青磚上發出清響:“快別提了,我今天聽我母親說起他還說要改良《千金方》,發明什么‘含笑半步癲’。”
梧桐覺得這杜嵩可真有意思。
她忽然正色,“但這次不同,咱們面對的是整個宗室。”
杜蘅將頭靠在梧桐肩上,望著帳頂的金線星繡:“怕什么?”
杜蘅將頭靠在梧桐肩上:“你哥哥有律學功底,我是術科魁首,你家暗衛、大司樂焦尾姑姑早在宮里照應。”
她指尖輕點帳頂星繡,“貴妃娘娘與你母親的手帕交情,加上我爹在欽天監、我娘在太醫院——”
梧桐被她裝正經的樣子逗笑,指尖輕點杜蘅鼻尖:“杜大小姐要當女諸葛了?”
梧桐與杜蘅相視一笑,指尖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兩人緊緊相擁,玉簪碰在發出清響,帳幔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古人還真是性情,梧桐知道自己來之前,兩人也是這樣親密,所以自然就沒有拒絕杜蘅的擁抱。
梧桐鉆進錦被,忽然從枕頭底下摸出個木雕小老虎:“蘅兒你看!”杜蘅將小老虎放在兩人中間
杜蘅:“杜嵩說這是用桃木雕的,能鎮百邪。”
兩人漸漸安靜下來,梧桐輕嘆了口氣,喃喃道:“十天之后,咱們就很難常見面了。但要是我以后真能當上皇太女,你就能進宮來看我啦。”
杜蘅微微蜷縮進被子,嘴里嘟囔著:“我可不稀罕這皇宮,又悶又拘束。不過那你可要快點當上皇太女哦。”
說著,一只手不自覺地拉住梧桐的衣角。
梧桐輕輕翻了個身,側面對著杜蘅,用手緩緩撐起臉頰,目光中滿是憧憬:“要是以后這皇太女當的好了,我能有自己的府邸,咱們說不定就能時常相聚,像從前一樣嬉笑玩鬧。”
杜蘅忍不住“噗嗤”一笑,眼波流轉,略帶調侃地說:“府邸?你呀,是不是都快忘了皇太女意味著什么啦。你見過哪個皇帝住府邸的?”
奧對呀,許是這身份階級一下拉的太高,梧桐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
杜蘅說著,用食指輕輕戳了戳梧桐的鼻尖。
但梧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擔得起。
梧桐:“噓噓噓!可別亂說,這話要是傳出去,那可不得了!”
杜蘅輕輕拉下梧桐的手,順勢將她摟入懷中,身子微微前傾,嘴唇靠近梧桐的耳朵,笑嘻嘻地悄聲道:“我知道,逗你呢。不過你要是真成了皇太女,往后當了皇帝,那權力可大了去了,想見我還不容易?”
杜蘅頓了頓,眼神帶著一絲狡黠,嘴角噙著笑,胳膊輕輕撞了下梧桐:“誒,要是你以后當了皇帝,要不要納我為妃呀?我要當威風凜凜還不用管后宮勞累事物的杜貴妃,怎么樣?”
梧桐臉頰泛起紅暈,這杜蘅不會喜歡自己吧,不過還是當成了一句玩笑,輕捶了杜蘅一下:“說什么呢,八字還沒一撇。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不會忘了你。”
杜蘅眨眨眼,拉過梧桐的手,緊緊握住:“那當然,我還盼著到時候能跟著你,見識這天下的風云變幻呢。你要是當了皇帝,可得罩著我。”
梧桐笑著點頭:“那是自然,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不管未來怎樣,我都希望你能在我身邊。”
月光透過雕花窗,輕柔灑下,宛如薄紗覆在她們身上。
窗外,繁星點綴夜幕,疏密有致,恰似她們間恰到好處的情誼。
微風拂過,樹枝輕搖,樹影于窗紙上晃動,像是為夜添了幾筆靈動。
這夜寧靜而深沉,但此刻,在這柔和月色里,她們選擇將這些憂慮暫放一邊。
深知這十天彌足珍貴,往后或許再難有如此純粹相伴的時光。
于是,兩人緊緊相擁,似要將此刻的溫暖與安心深深烙印在心底,帶著對彼此的堅定與期許,在這溫柔夜色中漸漸入眠,嘴角都噙著一絲笑意,珍惜著這難得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