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劍鎖長江浪淘沙
夜色如萬古玄鐵，沉沉鍛壓在奔涌不息的長江之上。采石磯頭，罡風如龍怒卷，將那桿千鈞鐵桿上的“林”字帥旗撕扯得獵獵欲狂，旗角翻騰如垂天怒翼，似要掙脫桎梏，扶搖直破九重霄漢！鎮海節度使林仁肇，身披百煉玄鐵重鎧，甲葉在幽暗月華下凝著深海寒芒，一手如鐵鑄般按定腰間那名動天下的“破浪”古劍——鯊皮劍鞘緊裹，透出淵渟岳峙的沉凝殺機。他身形凝立如萬載礁磐，任憑腳下驚濤裂岸、濁浪排空，巋然不動于臨江絕壁之巔。一雙虎目，精光內蘊如寒潭映星，穿透沉沉夜幕，死死鎖住對岸后周水寨連綿十里、如餓狼環伺的點點兇光。那燈火倒映在漆黑如墨、深不可測的江心，搖曳不定，恍若億萬窺伺江南錦繡河山的貪婪獸瞳，閃爍著冰冷刺骨、直欲噬魂的殺伐戾氣。
“將軍！”一名親兵副將頂著割面生疼的凜冽江風搶步上前，甲葉鏗鏘交鳴，聲音被風撕扯得沙啞如裂帛，“八百里生死急報！北岸周寇新添艨艟巨艦三十余艘，大艦如山壓境，帆檣蔽空如林！水卒操演晝夜不息，金鼓號角聲震百里，殺氣盈溢江皋，直沖斗牛！觀其兇焰，恐有傾天覆海之變！”
林仁肇鼻中重重一哼，聲如九幽悶雷滾過江面，震得身旁親兵耳鼓嗡鳴，氣血為之翻騰。“柴榮！”他口中吐出后周世宗名諱，字字如冰魄玄珠砸落寒鐵，森然殺機彌漫，“狼子野心，昭昭若揭！欲效曹瞞飲馬舊事，覬覦我三吳膏腴、六朝金粉？哼！”他猛地昂首，目光如兩道裂空冷電，緩緩掃過麾下將士一張張被江風刻劃、飽經戰火卻寫滿憂憤與磐石般堅毅的面孔，聲音陡然拔高，沉凝如萬鈞洪鐘，字字鑿入人心：“我江南水師艨艟，豈是紙鳶泥偶！此萬里長江，浩浩湯湯，便是埋葬豺狼的滔天墳冢！定教他舟傾楫摧，葬身魚腹！”
話音未落，只聽“錚——嗡——！”一聲龍吟！清越激蕩，穿金裂石，竟似壓過了萬頃風濤之聲，如九天鳳唳，裂帛穿云，直貫霄漢。
林仁肇霍然掣出腰間佩劍“破浪”！一道凄絕無匹的寒芒，如同撕裂亙古長夜的混沌驚雷，驟然亮徹江岸。清冷的月華如天河倒瀉，盡數傾注在那古樸厚重、隱泛幽青冷芒的劍身之上。劍脊深處，千錘百鍛而成的層層疊浪云紋，仿佛被這滿腔忠憤與浩蕩江魂喚醒，驟然奔涌流轉，隱隱傳出滄海龍吟、驚濤拍岸的磅礴天音，涌動著萬里江濤的雄渾偉力與不屈戰魄。劍一出鞘，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壓縮至極致，旋即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無形巨力猛烈攪動、撕裂！發出低沉如遠古洪荒夔牛戰鼓般的“嗡嗡”轟鳴，直撼三軍肝膽！一股剛烈雄渾、森寒徹骨的凜冽劍氣，以林仁肇偉岸身軀為軸心，轟然彌漫開來，席卷四野八荒。岸邊的蘆葦叢如遭無形劍氣橫掃，齊刷刷向后倒伏，緊貼冰冷地面，瑟瑟顫抖，如叩天威。
他手腕穩如托岳磐石，紋絲未動，并未向虛空劈斬，而是將“破浪”那吞吐著滅絕寒芒的劍尖，穩穩斜指腳下那奔流不息、日夜咆哮、仿佛蘊藏了天地之怒的滾滾長江。剎那間，一股源自肺腑深處、凝聚畢生忠勇精魂與守護之志的磅礴氣機，自他百戰之軀的每一個毛孔中轟然勃發！這氣機非僅內力真元，乃是他“為國干城，萬死不辭”的浩然正氣，與數十載沙場喋血、千錘百煉臻至化境的剛猛真元完美交融，更凝聚了腳下這千里江南錦繡河山賦予他的無窮地脈之力與萬民殷殷愿力。這股沛然莫御、至大至剛之氣，透過手中這名動天下的“破浪”神鋒，化為一道撼天動地、守護家國的無上劍意——浪淘沙劍意！此意一出，仿佛引動了長江龍脈，呼應著千古以來守護這片土地的英魂忠魄，一股無形的、悲壯蒼涼卻又堅不可摧的守護意志，如怒潮般彌漫四野，充塞天地乾坤。
“大——江——東——去！浪——淘——盡——！”
林仁肇口中一聲暴喝，聲如九天驚雷連環炸響，又似洪鐘大呂轟然共鳴！這吼聲飽含著對故土河山刻骨銘心的摯愛，對強寇壓境焚天煮海的怒焰，更有視死如歸、與山河共存亡的鋼鐵意志。聲浪滾滾蕩蕩，沛然莫御，竟似蓋過了腳下江濤的萬馬奔騰，直沖霄漢！震得流云翻涌，星月為之黯然失色。其聲未落，他周身那引而不發、蓄勢待發的磅礴劍意仿佛被這滿腔忠憤徹底點燃！原本奔騰咆哮、桀驁不馴的江流，驟然發出一聲沉悶壓抑、仿佛來自九幽黃泉深處的嗚咽悲鳴！在他劍尖所指的下游數十丈處，湍急的水流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自虛空探出，狠狠攫住、猛烈扭轉！江水猛地加速旋轉，轟然卷起一個方圓數丈、深不見底的巨大漩渦。漩渦中心幽暗深邃，如同吞噬一切的幽冥魔眼，渾濁的江水在其中瘋狂激蕩翻騰，相互撕扯碾壓，發出震耳欲聾、撕心裂肺的“轟嘩——！”巨響！瘋狂地吞噬著周遭的一切水流，散發出令人魂飛魄散、心悸膽寒的滔天吸力。仿佛那浩蕩東流、承載了千年興衰的長江巨龍，也在響應將軍沖天的怒火與不屈的意志，發出震徹寰宇的憤怒咆哮！岸邊的浪濤拍擊礁石之聲，驟然加劇百倍，如千軍萬馬挾著毀天滅地的雷霆萬鈞之勢，奔騰沖殺而至。
這一刻，人劍合一，劍即江魂！心意所至，山河呼應！滔滔江水為之咆哮應和，凜冽風云為之倉皇色變。這便是威震敵膽、護佑江南的“浪淘沙劍意”。以一身肝膽為薪柴，以滿腔忠憤為烈焰，引動山河之勢，沛然莫御，氣吞萬里如虎！
采石磯上，千百將士目睹這神乎其技、引動天地之威的雄渾景象，無不心神俱震，熱血如沸。胸中因強敵壓境而生的些許陰霾、疑慮與寒意，瞬間被這磅礴無匹的劍意與將軍那頂天立地、氣吞山河的雄偉身影滌蕩一空。望著那如同定海神針般巋然不動、仿佛與腳下巨巖、身后山河融為一體的背影，感受著那守護家園、視死如歸的浩然之氣在胸中激蕩沖撞，一股同仇敵愾、誓死追隨的萬丈豪情如同地火奔涌，直沖頂門！千百桿精鐵長矛轟然頓地，聲如萬鈞雷霆滾過大地，震得腳下山巖嗡嗡作響！千百個粗糲的喉嚨里迸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怒吼，匯成一股足以撕裂蒼穹、搖動星辰的鋼鐵洪流，在長江怒濤的轟鳴與無形劍意的磅礴共鳴中，久久回蕩，聲震百里：
“愿隨將軍死戰！衛我江南山河！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這吼聲、這江濤、這激蕩的劍意，交織融合，在這沉沉如鐵的夜色中，奏響了一曲不屈的、悲壯的、屬于南唐最后脊梁的鐵血戰歌！林仁肇目光如萬載寒鐵，緩緩收劍入鞘。劍鍔輕磕，發出一聲清越短鳴，余韻悠長，似龍吟漸隱。那巨大的漩渦仿佛失去了無形的束縛，不甘地掙扎、咆哮了片刻，才帶著未盡的悲鳴漸漸平復，渾濁的水流打著旋兒，向下游嗚咽涌去。唯有那嗚咽的江風，依舊不知疲倦地卷動著那面殘破卻倔強高揚的“林”字大旗，獵獵作響，聲聲如泣，如同為這末世王朝，為這即將傾覆的河山，為這孤忠護國的絕代名將，提前奏響的一曲蒼涼無盡的挽歌。他獨立磯頭，身影如山如岳，深深融入沉沉夜色與浩蕩江聲，目光如炬，穿透黑暗，死死釘在對岸那連營的兇焰之上，仿佛要將這江南的夜色，用一身鐵骨丹心，永遠地釘在這萬里江防的絕壁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