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空間比餐廳更封閉,沉默也顯得更加厚重。車子平穩地匯入車流。林淺側頭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高樓、行人、櫥窗......一切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她放在膝蓋的手,無意識地交握著,指尖冰涼。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快了,不太真實。紅色的證件就在她隨身的文件袋里,沉甸甸的。身邊這個男人,是她的丈夫了。法律意義上的??伤麄冎g,比陌生人只多了一層最脆弱的契約聯系。
剛才那頓飯,每一分鐘都是煎熬。他試圖交談,卻句句落空。她努努力回應,卻力不從心。那種巨大的鴻溝感,讓她心底深處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未來漫長的日子,難道都要在這種冰冷的、無法打破的疏離中度過嗎?這個念頭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緊了她的心臟。
車子在一個高檔公寓樓前停下。這是顧承澤安排好的婚房,暫時只有她一個人住。
“到了?!鳖櫝袧傻穆曇繇懫稹?/p>
林淺回過神,推開車門:“謝謝顧先生送我回來?!?/p>
“不必客氣?!鳖櫝袧煽粗?,“有任何問題,聯系陳放?!彼傅氖撬闹?。
“好的。”林淺點頭,準備下車。
“林淺。”顧承澤忽然叫了她的名字,第一次沒用“林小姐”這個疏離的稱呼。
林淺動作頓住,回頭看他。顧承澤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目光很深,帶著一種純粹的、不帶情緒的觀察。他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最終卻只是簡單地說:“好好休息?!?/p>
林淺看著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她點了點頭:“您也是,顧先生。”她推開車門,站在了公寓樓前微涼的風里。
車門關上,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車流,很快消失在街角。林淺獨自站在空曠的公寓樓入口處,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裝著結婚證的文件袋。背后是燈火通明、即將成為她新家的豪華建筑,面前是車水馬龍卻與她毫無關聯的陌生街道。一種巨大的孤獨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似乎還殘留著餐廳里松露和顧承澤身上那種冷冽、陌生的氣息。
林淺在公寓樓前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刷卡走進大堂。電梯平穩上升,停在頂層。指紋解鎖打開厚重的入戶門,里面是寬敞得驚人的空間,裝修奢華卻冰冷,空氣里一絲煙火氣也無。她將裝著結婚證的文件袋放在玄關柜上,換下鞋子。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發出空曠的回響。
幾天后,顧承澤的助理陳放帶著司機來接她。車子駛向城郊,最終停在一座掩映在濃密綠植后的現代風格別墅前。陳放幫她從后備箱取下兩個行李箱和一個裝著她設計工具的大號帆布袋。
“顧總在公司,她交代您隨意就好?!标惙虐谚€匙和一張門禁卡遞給她。
“謝謝?!绷譁\接過沉甸甸的鑰匙。陳放和司機離開后,她獨自拖著箱子推開沉重的玻璃門。別墅內部比她預想的更空曠整潔。色調以灰、白、黑為主,線條簡潔冷硬,巨大的落地窗是精心打理卻缺乏生氣的庭院??蛷d里只有一組看著就價值不菲但坐上去絕不會舒服的沙發和一張光可鑒人的長茶幾。沒有多余的裝飾,沒有書籍雜志,甚至沒有一張隨意擺放的靠墊??諝饫镏挥星鍧崉┖推じ锘旌系牡瓪馕丁?/p>
她找到主臥旁的一間次臥,空間同樣很大,帶獨立衛浴。這顯然是為她準備的。林淺打開行李箱,開始整理自己的衣物。她把帶來的幾幅小幅畫作小心地靠在空白的墻邊,幾盆小小的綠植放在窗臺,又從帆布袋里拿出一個她設計的、造型別致的陶瓷香薰爐。房間依舊顯得空曠,但總算有了一點屬于她的痕跡。
傍晚,樓下傳來輕微的開門聲和腳步聲。林淺正在掛最后一件衣服,動作頓了一下。她走出房間,站在二樓的走廊扶手邊往下看。
顧承澤回來了。他脫掉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沙發扶手上,徑直走向開放式的廚房的島臺,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他仰頭喝了幾口,喉嚨滾動,側臉線條在頂燈下顯得冷硬。
“你回來了?!绷譁\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里響起。
顧承澤動作一頓,轉過身,目光準確地捕捉到站在二樓的她。她似乎才想起家里多了個人,眼神里掠過一絲極短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陌生感,隨即恢復平靜。“嗯?!彼貞艘宦?,聲音帶著和工作后的微啞,“都安頓好了?”
“好了。”林淺扶著樓梯扶手走下來,“需要我做晚飯嗎?”她問得有些試探,不確定這里的廚房是否允許她使用。
顧承澤看了一眼腕表:“不用麻煩了。我叫了餐,應該快送到了?!彼呦蚩蛷d,在沙發上坐下,拿起平板電腦開始處理郵件,姿態放松了些,但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
果然,門鈴很快響了。顧承澤沒動,林淺走過去開了門。穿著制服的外賣員遞過來兩個精致的食盒。她拿到餐廳打開,是清淡精致的粵菜。她默默擺好碗筷。
“可以了。”顧承澤放下平板電腦走過來。兩人在長餐桌的兩端坐下。飯菜味道很好,但氣氛沉默得只剩下餐具偶爾碰觸的輕響。林淺吃得不多,她注意到顧承澤的用餐速度很快,動作利落,顯然習慣了高效解決每一件事,包括吃飯。他全過程幾乎沒有抬頭,仿佛對面坐著的只是一個需要被安靜處理的背景板。
“味道還行?”顧承澤吃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終于看向她,像是完成了一項必要的確認流程。
“很好?!绷譁\放下筷子。
顧承澤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起身離開了餐廳。林淺收拾好餐盒,清洗了兩人用過的碗碟。等她擦干手出來,客廳里已經不見顧承澤的身影。她聽到樓上書房方向傳來的輕微的關門聲。
別墅里再次恢復了那種近乎真空的寂靜。林淺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處理工作室積壓的郵件。屏幕的光映著她的臉。隔壁書房的門緊閉著,一絲聲響也沒有,仿佛里面根本沒有人。整座房子像一個巨大而精美的盒子,把他們兩個各自封裝在里面,互不打擾,也互不滲透。
處理完工作,時間已經不早了。林淺洗漱完畢,換上睡衣。她輕輕拉開房門,走廊里只亮著幾盞光線微弱的地腳燈。主臥和書房的門縫下都沒有透出光亮。整棟房子沉入了一片黑暗的靜謐中,只有中央空調系統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微弱送風聲。
她走到樓梯口,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樓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深色木門——顧承澤的書房。白天他幾乎一回來就扎進去,晚上也總是最后一個離開。那里面有什么?除了處理不完的公事,是否還藏著關于這個男人的、她所不了解的某個側面?陳放那句“顧總交代您隨意就好”在耳邊響起,但“隨意”顯然不包括那個房間。她甚至沒有靠近過那扇門。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閨蜜蘇晴發來的消息:“淺淺!新家怎么樣?跟冰山總裁同居首日感想如何?有沒有發生什么不可描述?”后面跟著一連串擠眉弄眼的表情。
林淺看著手機屏幕的光,嘴角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她靠在冰冷的木質欄桿上,指尖在屏幕上停頓了很久,才慢慢敲下一行字:“房子很大,很安靜。他......很忙?!彼齽h掉了后面那句“像兩個酒店不同樓層的陌生人”,最終只發送了前半句。
蘇晴很快回復:“咦,意料之中。別急,來日方長!冰山也是會化的!早點休息,我的寶!”
林淺熄滅手機屏幕,周圍瞬間又被濃稠的黑暗包裹。她站在這座空曠、整潔、冷清得如同樣板間的別墅里,聽著自己細微的呼吸聲,一種巨大的、無依無靠的迷茫感無聲地蔓延開來。
未來漫長的日日夜夜,難道就要在這看似平靜卻深不見底的疏離中,這樣無聲無息地滑過嗎?她不知道。樓上的某個房間里,她的丈夫,一個在法律上與她最親密、在現實中卻最遙遠的人,或許已經沉睡,或許還在黑暗中清醒。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回自己那個同樣空曠冰冷的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林淺關上門,隔絕了走廊微弱的光線。幾天后,父親打來電話,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淺淺,周末回家吃飯,承澤也一起。你姑姑他們從國外回來了,一家人聚聚。”她握著手機,指尖微微用力,應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