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燈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空氣里還殘留著消毒水和劫后余生的氣息。林淺能清晰感受到顧承澤掌心傳來的溫度，那溫度驅(qū)散了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病房里只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還疼嗎？”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比剛才更低。

林淺搖頭，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更緊地抓住他的手：“不疼。只是……”她頓了頓，抬眼直視他，“你中午接到電話，是不是就知道了什么？那個司機……”

顧承澤沒有立刻回答，反手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眼底的冷冽未散，卻多了一絲面對她時才有的緩和。

“察覺了一點不對，做了安排。”他言簡意賅，避開了那些可能的驚心動魄和背后的算計，“確保你安全是第一位的。”

他的坦誠和這份沉甸甸的“確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林淺喉嚨有些發(fā)緊，最終只是低低“嗯”了一聲，將臉輕輕靠在他手臂上。這個依賴的動作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不帶任何勉強。

顧承澤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空著的手抬起，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帶著一種生疏的溫柔，輕輕落在她發(fā)頂，笨拙地撫了撫。

“休息。”他說，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守著你。”

林淺沒有抗拒，在他臂彎里尋了個安穩(wěn)的姿勢，閉上眼睛。

緊繃的神經(jīng)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憊感便席卷而來。顧承澤維持著這個姿勢，背脊挺直，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眼神卻銳利如鷹。

手機屏幕在褲袋里無聲地震動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確認林淺呼吸平穩(wěn)地睡著了，才起身走到病房外。

走廊盡頭，一個穿著深色夾克、面容精悍的男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是之前向他匯報顧明軒手下阿彪異常的下屬。

“顧總。”男人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遞上一個密封的文件夾，“查清楚了。”

顧承澤接過，沒有立刻打開，眼神示意他繼續(xù)。

“那輛黑色越野，剎車油管被人用極細的鋼針扎穿了幾個小孔，手法很專業(yè)，不是臨時起意。油是緩慢泄漏的，算準了時間，就在夫人下車準備離開布料市場的時候徹底失效。”下屬語速很快，條理清晰，“司機黃毛，就是個街頭混子，欠了一屁股賭債。事發(fā)前三天，他的賬戶突然收到一筆三十萬的現(xiàn)金轉(zhuǎn)賬，來源是一個境外匿名賬戶，暫時無法追查。但我們的人盯死了他最近的行蹤，發(fā)現(xiàn)他出事前一天晚上，在‘藍調(diào)’酒吧后巷，和阿彪碰過頭，時間不長，大概十分鐘。黃毛離開時手里多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顧承澤面無表情地聽著，手指捏著文件夾的邊緣，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

他翻開文件夾，里面是幾張清晰度很高的偷拍照片：黃毛在酒吧后巷與一個身形魁梧、穿著花襯衫的男人交易；阿彪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還有黃毛賬戶的流水截圖。

“阿彪呢？”顧承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卻讓空氣都冷了幾分。

“事發(fā)后立刻躲起來了，但我們的人一直盯著。他今天中午才偷偷摸摸回到他在西郊的出租屋，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下屬匯報，“另外，技術部恢復了黃毛被摔壞的手機部分數(shù)據(jù)，里面有他和一個未登記號碼的通話記錄，時間就在夫人去布料市場前一個小時。通話內(nèi)容無法恢復，但信號源定位，就在顧明軒常去的私人會所附近。”

所有的線索，像一條冰冷的毒蛇，蜿蜒著，精準地指向同一個人。

顧承澤合上文件夾，金屬搭扣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幾乎讓人窒息。下屬垂手肅立，不敢出聲。

“把人看好。”顧承澤終于開口，聲音像淬了冰，“黃毛，阿彪，一個都不準放跑。證據(jù)鏈釘死。”

“是，顧總！”下屬立刻應道。

顧承澤轉(zhuǎn)身，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看了一眼里面安睡的林淺。她蒼白的臉上眉頭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他眼底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決絕。

“備車。”他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朝電梯走去，“去顧明軒的辦公室。”

顧氏集團頂樓，副總裁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顧明軒正悠閑地靠在真皮座椅里，指尖夾著一支雪茄，聽著手下匯報某個項目的進展，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辦公室門被毫無預兆地推開，沉重的實木門撞在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顧明軒皺眉抬頭，剛要呵斥，看清門口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顧承澤一身黑色西裝，臉色沉郁，像裹挾著外面的寒夜走了進來，強大的壓迫感讓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凍結。匯報工作的經(jīng)理嚇得噤聲，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出去。”顧承澤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目光甚至沒有掃向那個經(jīng)理。

經(jīng)理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沉重的門。

顧明軒臉上的驚愕迅速轉(zhuǎn)化為一絲被冒犯的惱怒，他掐滅雪茄，身體前傾，靠在寬大的辦公桌上：“大哥？你這風風火火的，出什么事了？”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眼神卻閃爍不定，“連門都不敲，嚇我一跳。”

顧承澤沒有理會他的表演，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將手中的文件夾“啪”一聲，重重地摔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

“自己看。”顧承澤的聲音冷得像冰渣。

顧明軒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狐疑地瞥了一眼顧承澤，伸手拿起文件夾。

當他看清里面的照片和黃毛的賬戶流水時，瞳孔猛地一縮，捏著紙張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jié)發(fā)白。他抬起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震驚和不解：“大哥，這是什么意思？這個阿彪……他是我手下沒錯，但這幾張照片能說明什么？酒吧后巷，光線那么暗，說不定是認錯了人？還有這個黃毛，我根本不認識！他的賬戶……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剎車油管被扎穿，精準控制失效時間。”顧承澤盯著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顧明軒心上，“三十萬買命錢。阿彪接頭。信號源在你地盤附近。”他微微俯身，雙手撐在桌沿，巨大的陰影籠罩住顧明軒，眼神銳利如刀，“顧明軒，告訴我，這些‘巧合’，需要多少概率才能同時發(fā)生？”

顧明軒被他的氣勢逼得呼吸一窒，后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他強自鎮(zhèn)定，猛地站起來，臉上堆起被冤枉的憤怒：“顧承澤！你血口噴人！就憑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你就懷疑我？懷疑我對嫂子下手？我顧明軒再混賬，也干不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林家和我們顧家是聯(lián)姻，嫂子要真出了事，我們顧家怎么跟林家交代？集團聲譽還要不要了？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聲音拔高，試圖用憤怒掩蓋心虛。然而，他那極力瞪大的眼睛里，卻無法控制地流露出一絲慌亂，尤其當顧承澤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死死鎖住他時，那份慌亂幾乎要破土而出。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顧承澤的目光，端起桌上的水杯想喝一口掩飾，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顫，杯里的水漾出細微的波紋。

“好處？”顧承澤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無盡的寒意，“攪亂顧家，渾水摸魚。或者，單純就是……不想讓她好過？”他最后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顧明軒的神經(jīng)。

顧明軒端著杯子的手猛地一抖，水潑灑出來，弄濕了他的袖口。他臉色一陣青白，眼神里的慌亂再也藏不住，聲音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尖利：“你胡說！我沒有！你這是栽贓！我要找老爺子評理！”

“盡管去。”顧承澤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冰冷，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平靜，“人證物證，都在我手里。顧明軒，這件事，不會就這么算了。”他不再看顧明軒那張因驚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臉，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而充滿壓迫感的步伐，離開了辦公室，只留下那句冰冷的宣告在死寂的空氣里回蕩。

沉重的門被關上。顧明軒像被抽干了力氣，頹然跌坐回椅子上，手里的水杯“哐當”一聲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水漬迅速洇開一片深色。他看著桌上散落的照片和文件，又猛地抬頭望向緊閉的門，臉上剛才強裝的憤怒和委屈蕩然無存，只剩下陰沉和一絲掩飾不住的狠戾。他放在桌面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幾乎嵌進掌心。顧承澤知道了！他不會善罷甘休！顧明軒的胸口劇烈起伏，眼神變幻不定，恐懼和更深的算計在其中瘋狂交織。

顧承澤乘坐專屬電梯直達地下車庫。坐進車里，冰冷的戾氣依舊縈繞周身。司機老陳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沒敢出聲，默默發(fā)動車子。

手機震動，是林淺發(fā)來的信息，只有簡單幾個字：

「你還好嗎？」

后面跟著一個小心翼翼的表情。

顧承澤盯著屏幕，周身冰冷的戾氣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暖石，蕩開細微的漣漪。他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柔和了一瞬，手指在屏幕上停頓片刻，最終也只回了一個字：

「嗯。」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

「很快回來。」

他將手機收起，靠向椅背，閉上眼睛。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飛速倒退。顧明軒最后那慌亂又強作鎮(zhèn)定的眼神在他腦中閃過，像一根扎進肉里的刺。他緩緩睜開眼，眼底深處是深不見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