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緩緩打開,顧明軒站在門后,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得體的笑容。他穿著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裝,領帶一絲不茍,仿佛剛從某個正式場合歸來,而不是在深夜獨自留在辦公室。
“嫂子?”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側身讓開通道,“這么晚了,怎么突然過來了?快請進。”他目光掃過林淺身后空無一人的走廊,眼底閃過一絲極快的審視。
林淺沒有回應他的客套,徑直走了進去。辦公室寬敞奢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內只開了辦公桌上一盞臺燈,光線昏黃,將顧明軒臉上的笑容映照得有些模糊不清。空氣里彌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煙味。
“坐。”顧明軒繞到寬大的辦公桌后,姿態放松地坐下,雙手交叉擱在桌面上,笑容依舊,“是為港口項目的事?還是審計那邊有什么新情況需要溝通?你打個電話就好,何必親自跑一趟,還這么晚。承澤哥那邊,輿論壓力不小吧?嫂子你也辛苦了。”
他的話語體貼周到,字字句句都透著關心,眼神卻像冰冷的探針,試圖刺探林淺的真實來意。
林淺沒有坐。她停在辦公桌前幾步遠的地方,目光沉靜地落在顧明軒臉上,那審視的目光讓他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顧明軒,”林淺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室內的寂靜,直接撕開了那層虛偽的寒暄,“不用繞彎子了。陳鋒的操作日志,審計組已經找到了關鍵節點。”
顧明軒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零點一秒,隨即恢復如常,甚至更擴大了幾分,帶著一絲困惑:“陳鋒?操作日志?嫂子,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么。陳鋒是我的助理不假,但他具體執行的工作細節,我這個層級不可能事事過問。審計組那邊有什么疑問,讓他們按流程查就是了,我相信趙組長的專業能力,也相信集團經得起任何審查。”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誠懇,“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誤會?或者,有人故意誤導了嫂子你?”
“誤導?”林淺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她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更緊地鎖住顧明軒的眼睛,那目光銳利得像能剝開他精心修飾的皮囊。“那份作廢的海外基建項目草稿,關鍵條款是怎么被異常關聯到‘星輝’AI實驗室設備采購備用金池的?陳鋒的權限日志顯示,操作指令的終端IP地址,指向這間辦公室。”
顧明軒交叉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他臉上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那完美的弧度,嘴角僵硬地向下撇了半分,眼神里偽裝的困惑被一種深沉的陰鷙取代。“嫂子,”他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警告的意味,“這種技術層面的問題,很復雜。IP指向?呵,這能說明什么?或許是系統漏洞,或許是被人惡意利用栽贓。嫂子你一個設計師,對IT后臺這些事,了解多少?不要被有心人當槍使了。承澤哥現在焦頭爛額,你更應該待在他身邊,安撫他,支持他,而不是深夜跑到我這里,聽風就是雨地質問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
他試圖將話題引向顧承澤,引向林淺的“本分”,試圖用性別和專業的差異來瓦解她的立場。
“我了解多少?”林淺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像淬了冰的針,“我了解有人處心積慮,利用集團內部系統架構的復雜性,試圖將非法資金流動偽裝成正常項目操作。我了解有人想趁亂渾水摸魚,把臟水潑向顧承澤,打擊他在集團的核心項目‘星輝’,削弱他的威信,最終取而代之。”她向前逼近一步,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我更了解,你顧明軒,就是那個‘有心人’。你的短信,不是‘好意’,是試探,是警告,更是確認我們是否真的抓住了你的尾巴。現在,我來了,親口告訴你,是的,我們抓住了。”
“林淺!”顧明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殆盡,只剩下被徹底撕破偽裝的暴怒和陰狠。臺燈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使得他的五官顯得有些猙獰。“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污蔑集團副總裁,損害集團聲譽,這后果你承擔得起?顧承澤也保不住你!”
他呼吸變得粗重,胸膛起伏,試圖用氣勢壓倒林淺。
林淺半步未退,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眼神無畏地迎上他噴火的目光。那清澈而堅定的眼神,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顧明軒此刻的狼狽和失控。
“我承擔得起。”她的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動搖,“該承擔后果的,是你。審計組會順著陳鋒這條線,把你這些年做過的事,一筆一筆都挖出來。你以為藏得很好?可惜,狐貍尾巴藏得再深,總有露出來的一天。顧明軒,你的戲,演到頭了。”
“你……你憑什么!”顧明軒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一絲被戳中心事的慌亂而微微發顫,他指著林淺,手指都在抖,“就憑你?就憑顧承澤那個被輿論纏身的蠢貨?你們以為找到點蛛絲馬跡就能扳倒我?做夢!顧氏的水有多深,你們根本不知道!想動我?小心淹死的是你們自己!”
他試圖用威脅和恫嚇來挽回局面,但聲音里的色厲內荏已經掩飾不住。
“水深?”林淺看著他失態的樣子,語氣反而帶上了一絲近乎憐憫的平靜,“再深的水,也淹不死行得正坐得直的人。至于你,”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因激動而漲紅的臉,“你費盡心機,鉆營算計,不過是為了得到那些你本不該覬覦的東西。顧家的規矩,你比誰都清楚。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伸了不該伸的手,就要付出代價。”
“規矩?”顧明軒像是被這兩個字狠狠刺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縮。他臉上瞬間閃過極其復雜的情緒——憤怒、恐懼、不甘、還有一絲被徹底揭穿的絕望。他猛地后退一步,身體撞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慌亂中,他下意識地伸手想扶住什么保持平衡,手肘卻重重掃過桌沿——
“啪嚓!”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驟然響起。那只放在桌角、盛著半杯冷透咖啡的精致骨瓷杯,被他的手肘狠狠帶落在地。白色的碎片和深褐色的液體瞬間在光潔的地板上濺開一片狼藉。滾燙的咖啡漬迅速洇染開,像一張丑陋的污跡地圖。
顧明軒僵在原地,低頭看著腳下的一片狼藉,又猛地抬頭看向站在狼藉之外、依舊沉靜如水的林淺。他的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變得一片慘白,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剛才的暴怒和威脅仿佛被這一聲碎裂徹底擊潰,只剩下無法掩飾的、赤裸裸的慌亂。
辦公室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咖啡液滴落在地板上的細微聲響,嗒…嗒…嗒…敲打著緊繃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