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閣前,炸了。
老太君那句“同住一院”,就像一顆手雷,被人拔了弦,冷不丁地扔進了蘇家這鍋滾燙的油里。
油花四濺,燙得每個人都露出了最真實、也最丑陋的嘴臉。
“廢物!你這個不要臉的騙子!誰讓你站在這里的?!啊?!”
劉秀梅的聲音又尖又利,像是指甲劃過玻璃,刺得人耳膜生疼。她整個人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指著蕭凡的鼻子,唾沫星子噴得老遠。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進我女兒的清雪閣?你以為有老太君那個老糊涂給你撐腰,你就真成蘇家的姑爺了?我呸!我告訴你,我劉秀梅今天就是死,也絕不會讓你這種癩蛤蟆,臟了我女兒的床!”
她氣得渾身發抖,不是裝的。蘇清雪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指望,是她從蘇家二房這個憋屈位置上翻身的唯一籌碼。現在,這個籌碼眼看就要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個山溝里冒出來的窮光蛋給毀了,她不瘋才怪。
蘇浩站在他媽身后,一臉的幸災樂禍和鄙夷。他雙手抱在胸前,用下巴尖對著蕭凡,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想往他臉上來一拳。
“聽見沒,鄉巴佬?”他陰陽怪氣地開口,“這兒是仙女住的地方,不是你這種臭蟲該待的。識相的,趕緊夾著你那塊破木板滾蛋,別在這里污了空氣,惹我們清雪不高興。”
他們的咒罵,一句比一句難聽,像是比賽一樣,看誰能把話說得更絕,更能刺痛人。
福伯在一旁急得滿頭大汗,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夫人、少爺,使不得,使不得啊……”,可他的聲音,在這母子倆的二重奏里,弱小得像蚊子叫。
而蘇清雪,只是靜靜地站著。
她的臉,比雪還白,比冰還冷。
她沒有看歇斯底里的母親,也沒有看小丑一樣的堂哥,甚至沒有看那個站在風暴中心,卻仿佛置身事外的蕭凡。
她的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棵桂花樹上。
同住一院。
這四個字,對她來說,同樣是一場地震。清雪閣,是她在這個冰冷的家族里,唯一的凈土。她不允許任何人玷污。
可她更無法忍受的,是眼前這一切。
羞恥。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羞恥感,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一個小時前,就是這個被他們罵作“廢物”、“癩蛤蟆”的男人,在王家壽宴上,用一種她看不懂的方式,保住了她,也保住了蘇家的臉面。
可現在,她的母親,她的堂哥,正在用最惡毒的言語,親手將這份好不容易掙回來的臉面,撕得粉碎,再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
這打的,是蕭凡的臉嗎?
不,這是在抽她蘇清雪的臉!抽奶奶的臉!抽整個蘇家那可憐又可笑的自尊!
她感到一陣窒息,胸口堵得發慌。她忽然覺得,這個所謂的“家”,就是一個笑話。
她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管子生疼。她終于準備開口,準備用她生平最冷的聲音,來結束這場鬧劇。
就在這一刻——
“嗡……”
一陣奇異的轟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大院門口的方向傳了過來。
這聲音很低,很沉,卻像是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面,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沉重的壓力,瞬間傳遍了整個蘇家大院。
這不是跑車炸街的那種喧囂,更不是普通豪車引擎的咆哮。
這聲音,像是一頭遠古巨獸在睡夢中的呼吸。
僅僅是這呼吸聲,就讓清雪閣前所有的咒罵和喧囂,戛然而止。
劉秀梅和蘇浩,就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所有惡毒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他們下意識地循著聲音望去,臉上寫滿了驚疑。
蘇家那扇氣派的鐵藝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
一輛黑色的車,正緩緩地、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
它太黑了,黑得深邃,黑得純粹,像一塊移動的黑洞,連陽光照在上面,都仿佛被吞噬了進去。車頭那個閃亮的、展翅欲飛的小金人,在這一片深邃的黑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勞斯萊斯幻影!
當看清這輛車的時候,蘇浩的眼珠子瞬間就直了。
但這,僅僅只是開始。
在那輛幻影之后,一輛、兩輛、三輛、四輛……整整四輛同樣是純黑色的賓利飛馳,像最忠誠的影子護衛,以一種近乎變態的、完美等距的隊形,悄無聲息地跟了進來。
五輛頂級豪車組成的車隊,沒有一絲煙火氣,沒有鳴笛,沒有炫耀。
它們就像一群來自深淵的使者,用一種絕對的靜謐,帶來了一場絕對的、令人心悸的威壓。
整個蘇家大院,死一樣的寂靜。
之前還上躥下跳的劉秀梅,此刻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憤怒,變成了震驚,最后化為了一片空白。
蘇浩更是嚇得腿肚子都有些發軟。他家里也有幾輛不錯的車,可在眼前這個車隊面前,簡直就是一堆破銅爛鐵。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無法理解的……氣場。
“唰!”
還沒等他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四輛賓利的車門,像是被統一遙控了一樣,在同一時刻,整齊劃一地打開。
八個黑西裝,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們個子很高,肩膀很寬,每個人都戴著墨鏡和通訊耳機,動作利落得像是一臺臺精密的殺人機器。他們下車后,沒有半句廢話,迅速分列兩旁,以那輛勞斯萊斯為中心,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人墻。
他們那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院子里的每一個人,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瞬間籠罩了全場。
劉秀梅和蘇浩,下意識地,齊齊往后退了一步。
他們怕了。
那是普通人面對真正力量時,發自骨子里的、無法抑制的恐懼。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視下,一名像是頭領的保鏢,快步走到勞斯萊斯后門旁,對著車窗,微微躬身。那姿態,恭敬到了極點。
然后,他伸出手,緩緩地,拉開了那扇厚重的車門。
一只皮鞋,先探了出來。
那是一只什么樣的鞋子,沒人說得清,只知道它擦得锃亮,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一看就價值不菲。
緊接著,一個年輕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很高,很挺拔,一身剪裁完美的阿瑪尼西裝,像是長在他身上一樣。手腕上那塊表,表盤是深藍色的,里面仿佛有無數星辰在閃爍,晃得人眼暈。
他長得很英俊,是那種所有女人看到都會尖叫的英俊。臉上掛著笑,溫和得像是春風,可那雙眼睛,卻平靜得像是一片深海,看不到底。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說,卻仿佛成了這片天地的唯一中心。
蘇浩的嘴唇開始哆嗦,臉上一片慘白。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男人,像是在看一個來自神話里的怪物。他費了老大的勁,才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省、省城……林家……林宇安……大少……”
這個名字,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劉秀梅和蘇清雪的心上。
省城林家!
那是整個天南行省,都如同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其能量,別說一個蘇家,就是十個、一百個蘇家捆在一起,人家動動小指頭,就能碾成飛灰!
劉秀梅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她想到自己剛才那副潑婦罵街的樣子,要是被這位大人物看到……她嚇得渾身冰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蘇清雪的瞳孔,也在這一刻,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
林宇安?
他怎么會來這里?!
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林宇安的目光動了。
他像是沒看見嚇得跟鵪鶉一樣的劉秀梅母子,也沒看見一旁恭敬侍立的福伯。他的目光,像一支精準的箭,穿過所有人,直接落在了蘇清雪的身上。
他臉上那溫和的笑容,終于多了一絲真實的味道,像是在欣賞一件屬于自己的、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他邁開腿,朝著蘇清雪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慢,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富有節奏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眾人的心跳上。
之前還堵在門口的劉秀梅和蘇浩,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了一條路。那副卑微的樣子,和剛才的囂張跋扈,形成了無比諷刺的對比。
林宇安在距離蘇清雪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看著蘇清雪那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嘴角的笑意更濃了,聲音充滿了磁性,溫潤得能讓人沉醉。
“清雪,”他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王家的事情,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不用謝。”
他頓了頓,目光里多了一絲不容抗拒的占有欲。
“收拾一下,我來接你……回省城。”
轟!
這句話,像是一道九天驚雷,在蘇家每個人的腦子里,狠狠炸響!
王家……王家的事情,是他處理的?!
他為了清雪,滅了王家?!
他還要……接清雪回省城?!
蘇浩的腦子徹底當機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林家這種級別的存在,怎么會……怎么會看得上蘇家?這不合常理!這根本不可能!
劉秀梅先是一愣,隨即,一股巨大的、無與倫比的狂喜,瞬間沖上了她的天靈蓋!
林少!是林少看上了自己的女兒!
她要發了!她劉秀梅要成為省城林家的丈母娘了!
她激動得渾身顫抖,看向蘇清雪的眼神,充滿了催促和狂熱。
只有蘇清雪,在最初的震驚之后,眉頭,反而死死地鎖了起來。
她不喜歡林宇安。
更不喜歡他這種仿佛施舍一般的語氣,和那種將她視作所有物的眼神。
然而,在這場由林宇安一手主導的、充滿了壓迫感與震撼的登場中,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從始至終,還有一個人,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
蕭凡。
他依舊靠在那扇朱紅色的門扉上,像個局外人一樣,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出戲。
那些能讓蘇浩嚇破膽的豪車,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堆移動的鐵皮。
那些能讓劉秀梅卑躬屈膝的保鏢,在他眼里,跟路邊的木樁沒什么區別。
那個在所有人眼中,如同神明降臨的林宇安……
直到林宇安那句“我來接你”響起時,蕭凡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才終于,第一次,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情緒。
那不是震驚,不是畏懼,更不是所謂的嫉妒。
而是一種……有趣。
就像一頭在云端沉睡了萬年的巨龍,偶爾睜開眼,打了個哈欠,看到地面上,一只長得還算華麗的蜥蜴,正拼了命地鼓著腮幫子,耀武揚威地,試圖搶走它爪子底下,那顆它答應過要守護的……小石子。
蕭凡的嘴角,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帶著一絲玩味的弧度。
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個名叫林宇安的男人身上。
哦?
來搶我的人?
這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