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安的嘴角，噙著一抹完美的、無可挑剔的微笑。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不是征服，而是“賜予”。他喜歡看到別人在他面前，因為他隨口的一句承諾而心神劇震，那種感覺，就像神明俯瞰著卑微的信徒，目光里充滿了悲憫的、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他看著蘇清雪那張因為震驚而更顯絕色的臉，嘴角的弧度愈發溫和，仿佛他不是在下一個不容置疑的命令，而是在給予一場天大的恩賜。
“清雪，我知道，你現在可能還有些疑慮。”他向前又走了一步，聲音放得更柔，像情人間的低語，卻又清晰地灌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但你放心，跟我回省城，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蘇家，也會因為你的選擇，在江城……不，在整個天南，都獲得前所未有的地位。”
許諾是糖衣，威脅是炮彈。
這番話，是畫給蘇清清雪的一張通往天堂的門票，也是懸在整個蘇家頭頂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蕭凡，都聽懂了。
第一個從巨大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是劉秀梅。
她臉上的狂喜，已經快要壓抑不住，整張臉都因為毛細血管的過度充血而漲得通紅。她看著林宇安，就像一個饑餓的流浪漢看著一座金山，眼神里的諂媚和巴結，已經讓她徹底拋棄了作為長輩的最后一絲尊嚴。
“林……林少！您……您說的是真的？！”她聲音顫抖，激動得語無倫次，“清雪她……她能得到您的青睞，那……那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是我們整個蘇家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她一邊說，一邊像瘋了一樣轉身去拽蘇清雪的胳膊，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又急又狠的語氣催促道：“清雪！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謝謝林少！這可是省城林家的大少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你還在等什么？！”
她恨不得現在就替蘇清雪跪下磕頭，把女兒打包好，親手塞進那輛價值千萬的勞斯萊斯里。
蘇浩也回過神來，他看著林宇安，眼神里充滿了敬畏和恐懼，再也不敢有半點不敬。他跟著附和道：“是啊是啊，清雪，這……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林少看得上你，那是你的榮幸！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清雪身上。
有母親和堂哥狂熱的催促，有蘇家下人們羨慕又嫉妒的眼神，更有林宇安那帶著強大壓迫感的、志在必得的注視。
她仿佛被推到了一個懸崖邊上，往前一步，是看似風光無限的深淵；退后一步，則可能粉身碎骨。
蘇清雪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自己的掌心。
尖銳的疼痛，讓她從那片令人窒息的混亂中，找回了一絲屬于自己的清明。
她緩緩地抬起頭，那雙清冷的眸子，沒有去看狀若瘋狂的母親，也沒有去看勝券在握的林宇安，而是第一次，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求助，直直地看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靠在門邊，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男人。
蕭凡。
她看到他依舊靠在那里，姿態懶散，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眼睛，卻正看著她。
那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一片深邃的夜空。
但這一次，蘇清雪在那片平靜中，讀懂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不是命令，不是催促，不是期待，而是一種無聲的、堅定的……支持。
更深層次的，她看到了一種與林宇安截然相反的世界。
林宇安的世界，是交易，是控制，是權力，是他站在金字塔頂端，用施舍的目光看著眾生。
而蕭凡的世界呢？
她看不懂。但她能感覺到，那是一種源于自身的、無需向外界證明的絕對自信。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個世界，一個不需要任何外物來點綴的世界。
這個發現，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她心中所有的迷茫。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不是成為某個強者的附庸，不是用自己去換取家族的榮耀。
她想要的，是成為她自己。
一股莫名的勇氣，混合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毫無征兆地，從她的心底深處，如同火山般噴涌而出。
她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地，將目光從蕭凡身上移開，重新落在了林宇安那張英俊卻讓她感到窒息的臉上。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朱唇輕啟，吐出了幾個字。
那聲音不大，卻像是一盆來自西伯利亞的冰水，兜頭澆在了在場所有人的狂熱之上。
“多謝林少厚愛?！?/p>
“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空氣，瞬間凝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劉秀梅臉上的狂喜僵住了，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表情從極致的狂喜瞬間扭曲成極致的驚駭，滑稽又可笑。
蘇浩張大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滿臉的難以置信。
就連林宇安臉上那溫和自信的笑容，也在這一刻，出現了一絲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龜裂。
他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個小小的江城，在這個他認為可以隨意拿捏的蘇家，竟然會有人，敢當面拒絕他。這已經不是冒犯，這是對他的“秩序”的挑釁。
“清雪！你瘋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劉秀梅第一個尖叫起來，她沖上來抓住蘇清雪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這可是林少！你拒絕他，是想讓我們全家都跟著你一起死嗎？！”
蘇清雪被她搖得一陣頭暈，但眼神卻依舊堅定。她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字一句地說道：“媽，我很清醒。我有我的選擇?！?/p>
“你的選擇？你有什么選擇？！你唯一的選擇就是嫁入豪門，給我們蘇家光宗耀祖！”劉秀梅氣急敗壞，口不擇言。
“呵呵……”
一聲輕笑，打破了這場爭吵。
林宇安的臉上，又重新掛上了笑容，只是這一次，那笑容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溫和，只剩下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傲慢。
“清雪，看來，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彼⒅K清-雪，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需要被管教的孩子，“我今天來，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p>
他語氣中的威脅，已經不再掩飾。
那八個黑衣保鏢，配合著他的話，齊齊向前踏了一步。
“砰！”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一股由金錢和暴力構建的、名為“秩序”的肅殺之氣，瞬間彌漫開來。
劉秀梅嚇得立刻閉上了嘴，臉色慘白。
蘇清雪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她可以拒絕，但她無法抵抗這種赤裸裸的暴力威脅。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雄獅盯上的羔羊，無助，且絕望。
她下意識地，再一次看向了那扇門。
看向了那個男人。
而這一次，那個男人，動了。
蕭凡終于站直了身體。
他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他只是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仿佛剛剛睡醒一樣，然后邁開腿，一步一步，從容地，走到了蘇清雪的身邊。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閑庭信步。
可他每走一步，林宇安那邊，由八名保鏢構建起來的那個強大的“氣場”，就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沖淡了一分。
這不是簡單的氣勢對抗。
這是規則的覆蓋。
林宇安用金錢和暴力，在清雪閣前構建了一個屬于他的“場域”，在這個場域里，他是王。
而蕭凡，正用他自身的存在，輕易地、一步步地，瓦解著這個場域，并且，建立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更高級的、不容置疑的“新規則”。
等他站定在蘇清雪身旁時，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已經蕩然無存。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個笑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個突然闖入“舞臺”中心的男人身上。
林宇安的眉頭，第一次，真正地皺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蕭凡，從那身洗得發白的地攤貨，到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疑惑。
“你，又是什么人？”他冷冷地問道，語氣像是在質問一只擋路的狗。
沒等蕭凡開口，劉秀梅就像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尖叫著指著蕭凡罵道：“林少！您別理他！他就是我們蘇家一個不要臉的上門女婿！一個從山里來的窮光蛋！廢物！騙子！他根本沒資格站在這里跟您說話！”
蘇浩也趕緊補充道：“對對對！林少，他就是個癩蛤蟆，整天幻想著吃天鵝肉，您千萬別因為他臟了您的眼睛！”
“哦？”
聽到“上門女婿”這四個字，林宇安臉上的疑惑，瞬間變成了恍然大悟，隨即化為了一種極度的、帶著些許戲謔的鄙夷。
他看著蕭凡，就像在看一個天大的笑話。
“原來，就是你啊?！彼α?，搖了搖頭，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一個上門女婿，也敢站出來，擋我的路？”
他甚至懶得再跟蕭凡多說一句話，而是直接對蘇清雪說道：“清雪，告訴我，你剛才拒絕我，不會就是因為……這么個東西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蕭凡，語氣中的侮辱意味，濃烈到了極點。
這一刻，蘇清雪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羞辱蕭凡，比羞辱她自己，更讓她感到憤怒。
她看著林宇安那張傲慢的臉，又看了看身邊這個雖然衣著普通，卻給了她前所未有安全感的男人。
一個念頭，瘋狂地在她腦海中滋生。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然后，她做了一件讓全場所有人都石化的事情。
她伸出手，主動地，挽住了蕭凡的胳膊。
她昂起頭，用她生平最清冷，也最堅定的聲音，看著林宇安，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他不是什么東西?！?/p>
“他叫蕭凡，是我的未婚夫，是我蘇清雪……認定的男人。”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宇安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凍結空氣的陰沉。
而蕭凡，低頭看了一眼蘇清雪那只緊緊挽住自己、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的小手，又抬起頭，看向臉色鐵青的林宇安。
他終于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像是一顆炸雷，在林宇安的耳邊，轟然引爆。
“還有，”蕭凡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關于王家的事，你也搞錯了?！?/p>
他頓了頓，迎著林宇安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云淡風輕地補充完了后半句。
“你沒有處理王家。”
“你只是……搶了我的功勞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