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的身影消失在蘇家大宅門口的暮色中。

主廳內(nèi)，死寂，如同實質(zhì)的冰塊，凍結(jié)了空氣，也凍結(jié)了每一個人的靈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匯聚在那張名貴的紫檀木茶幾上。那里，沒有了筆，只有一小撮銀灰色的、細(xì)膩得如同塵埃的粉末，在奢華的水晶燈下，閃爍著冰冷而詭異的光。

它像一個無聲的嘲諷，嘲笑著剛才還不可一世的趙文輝，嘲笑著蘇家眾人的短視，更嘲笑著這個世界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

“啊……啊……鬼……鬼啊！”

蘇浩，那個一直以來都以蘇家長孫自居的男人，終于承受不住這顛覆認(rèn)知的一幕。他雙腿一軟，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竟是不顧形象地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撞上冰冷的墻壁，才抱著頭瑟瑟發(fā)抖，嘴里胡亂地念叨著什么。

他的崩潰，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靜。

蘇家其余人等，也紛紛從石化狀態(tài)中驚醒，一個個臉色煞白，眼神中充滿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懼。那不是面對惡霸的恐懼，而是原始人面對雷電、風(fēng)暴時，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對未知偉力的本能敬畏。

唯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蘇清雪。她怔怔地望著那堆粉末，絕美的臉龐上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光彩在流轉(zhuǎn)。她的心跳得飛快，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難以置信的、混雜著震撼與希望的激動。

七年前那個絕望的雨夜，她以為自己失去的，只是一個未婚夫。今天她才隱約感覺到，自己當(dāng)年錯過的，或許是整個世界。

而另一個人，是老太君。

在最初的失神之后，這位執(zhí)掌蘇家數(shù)十年的鐵腕女人，展現(xiàn)出了遠(yuǎn)超常人的心性。她沒有像蘇浩那樣崩潰，也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畏縮。

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不是因為衰老，而是因為一股幾乎要撕裂她理智的驚駭。她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仿佛腳下踩的不是名貴的地毯，而是她畢生信念的廢墟。

她緩緩地走到茶幾前，整個大廳的寂靜，都凝聚在她那只布滿皺紋、微微顫抖的手上。她伸出手，不是去觸碰，而是像一位考古學(xué)家面對一件顛覆歷史的圣物一樣，用指尖，極其緩慢地、近乎虔誠地，蘸起了一點那銀灰色的粉末。

冰冷，細(xì)膩，帶著金屬獨有的死亡氣息。

這觸感如同一道閃電，擊穿了她的掌心，瞬間貫通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猛地閉上眼睛，腦海里沒有瘋狂運轉(zhuǎn)，反而陷入了一片絕對的虛無。

在這片虛無中，她一生所倚仗的東西——金錢、權(quán)勢、人脈、謀略——這些她曾以為堅不可摧的支柱，此刻正像沙畫一樣，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一拂，便煙消云散。

錯了。

她自嘲地在心中呢喃。錯的不是某一步棋，而是整個棋盤的認(rèn)知。

她以為江城是叢林，她是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用利益的絲線操控著一切。可今天她才明白，當(dāng)一頭真正的遠(yuǎn)古巨龍降臨時，整片叢林，連同所謂的獵食者和獵物，都不過是它吐息之間便可焚為焦土的塵埃而已。

當(dāng)力量本身足以成為規(guī)則時，所有基于舊規(guī)則的博弈，都淪為了孩童的笑話。

“噗通”一聲。

趙文輝軟倒在地，褲襠處迅速蔓延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已經(jīng)顧不上什么尊嚴(yán)和臉面，剛才那“捏筆成粉”的畫面，已經(jīng)徹底摧毀了他身為趙家大少的所有驕傲。

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像一只喪家之犬，連滾帶爬地沖出了蘇家大宅。

坐進(jìn)那輛賓利慕尚的瞬間，他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他劇烈地喘息著，命令司機(jī)：“開車！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車子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

車窗外，蘇家大宅在后視鏡中迅速變小，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如附骨之疽，讓他渾身冰冷。

他顫抖著手，掏出那部特制的加密手機(jī)，撥通了一個他平日里只有在遇到天大麻煩時才敢撥打的號碼。

電話接通，一個低沉、威嚴(yán)，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傳來：“文輝？”

僅僅是聽到這個聲音，趙文輝就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道：“叔……叔叔！救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本身就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說，什么事。”

“蘇家……蘇家的那個蕭凡……他……他不是人！他是個怪物！他把鋼筆……用手捏成了粉末！就在我面前！”趙文輝的聲音充滿了語無倫次的恐懼。

電話那頭，趙氏集團(tuán)的真正掌舵人，江城的地下皇帝——趙世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捏筆成粉？

他第一反應(yīng)是不信，以為是侄子夸大其詞。但趙文輝語氣中的恐懼是做不了假的。

“他威脅我了？”趙世雄的聲音冷了下來。

“沒……沒有，”趙文輝喘著氣，“他只是說，一天之內(nèi)，會拿回鳳凰城項目……然后就走了。”

“走了？”趙世雄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點，“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我……我不知道……”

“廢物！”趙世雄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讓趙文輝如遭雷擊，“立刻動用我們所有的力量，封鎖全城，給我把他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不管他是人是鬼，在江城這片地界，是龍，他得給我盤著！是虎，他也得給我臥著！”

掛斷電話，趙世雄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燈火璀璨的城市。

他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絲被挑釁后的陰冷與凝重。

他不在乎蕭凡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知道，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力量，都必須被扼殺在搖籃里。

一場針對蕭凡的、席卷全城的獵殺，就此拉開序幕。

蘇家主廳。

老太君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渾濁的眸子里，此刻卻燃燒著一簇令人心悸的火焰。

她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蘇家眾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唯一還站著的蘇清雪身上。

“清雪。”

“奶奶。”蘇清雪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卻很堅定。

老太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

“你信他嗎？”

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尾，但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蘇清雪沒有絲毫猶豫，用力地點了點頭：“我信。”

“好。”

老太君只說了一個字。

然后，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蘇清雪都震驚的決定。

她走到癱軟在地的蘇浩面前，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聲音冰冷如鐵：“從今天起，蘇浩，撤銷你在蘇氏集團(tuán)的一切職務(wù)，禁足三個月，給我好好反省！”

接著，她看向蘇清雪，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說道：“清雪，從現(xiàn)在開始，你，接任蘇氏集團(tuán)執(zhí)行總裁一職！集團(tuán)所有資源，任你調(diào)動！”

整個大廳一片嘩然。

“媽！不可啊！”蘇清雪的父親蘇振國急忙出聲。

“奶奶！您不能這樣！”蘇浩的母親也哭喊起來。

老太君卻充耳不聞，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蘇清雪，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聯(lián)系上蕭凡，告訴他，從今往后，整個蘇家，將是他最堅實的后盾！”

“趙家的威脅，我蘇家……接了！”

這句話，擲地有聲，宛如平地驚雷！

這已經(jīng)不是賭了。

在趙家的步步緊逼下，蘇家的結(jié)局本就是溫水煮青蛙，是注定的、緩慢的死亡。

而蕭凡的出現(xiàn)，則是在這口溫水鍋旁邊，遞給了她一柄能夠砸碎一切的鐵錘。

這是一個選擇題。

是選擇在可預(yù)見的屈辱中慢慢腐朽，還是選擇抓住這根足以攪動風(fēng)云的韁繩，哪怕下一秒就被甩入萬丈深淵？

若是二十歲的她，會毫不猶豫。那么，八十歲的她，為何要畏懼？

她不敢想賭贏了會怎樣，因為那樣的未來，已經(jīng)超出了她想象力的極限。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今天放棄這個選擇，蘇家，才會真正地萬劫不復(fù)。

蘇清E雪怔住了，她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一瞬間年輕了二十歲的奶奶，看著她眼中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名為“梟雄”的光芒，巨大的震撼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用力地點頭，接下了這份重逾千斤的托付。

待眾人散去，大廳里只剩下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