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酒店峰會的露天會場,夜風(fēng)微涼,卻絲毫吹不散場內(nèi)那幾乎要凝固成實質(zhì)的燥熱與惡意。
上百位江城名流、商界精英,此刻都像是在古羅馬斗獸場中,觀賞一場困獸之斗的貴族。他們所有的目光,都化作了無形的利刃,灼灼地、殘忍地聚焦在舞臺的最中央——那個被王天龍和趙凱聯(lián)手逼入絕境的男人,蕭凡。
空氣中,香檳的甜膩與雪茄的辛辣混合在一起,發(fā)酵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名為“上流社會”的奢靡氣息。
王天龍的話音未落,他身旁的趙凱便心領(lǐng)神會地向前一步。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極度扭曲的狂喜,是那種將宿敵踩在腳下反復(fù)碾壓時,才會流露出的、近乎殘忍的快意。他沒有立即拿出任何東西,而是先享受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價值不菲的真絲袖扣,然后才不緊不慢地從助理手中接過一個文件夾。
他沒有打開它,只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封面,像一個掌控著全場節(jié)奏的指揮家。
“各位,各位來賓,各位媒體朋友!”
趙凱的聲音通過麥克風(fēng)傳遍全場,帶著一種刻意放大的、充滿表演欲的戲劇性,“今晚,我們似乎見證了一個奇跡。一個百億的奇跡!由我們江城鼎鼎大名的蘇家贅婿,‘蕭大神豪’,親手締造!”
他刻意加重了“蕭大神豪”四個字,引得臺下發(fā)出一陣壓抑不住的竊笑。
“大家是不是都很好奇,”趙凱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全場的注意力,“這位三年來為我們貢獻(xiàn)了無數(shù)笑料的男人,究竟是得了哪路神仙的眷顧,能送出如此驚天動地的賀禮呢?”
氣氛被他徹底吊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揭曉謎底。
趙凱享受了足足十秒鐘的萬眾矚目,然后,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猙獰。他猛地將文件夾打開,從里面抽出一疊A4紙,用盡全身力氣,**“啪”**的一聲,狠狠地摔在了鋪著潔白桌布的演講臺上!
“證據(jù)!就在這里!”
閃光燈瞬間如白晝般亮起,瘋狂地捕捉著趙凱臉上那扭曲的笑容,以及他手下那份所謂的“合同”。
“為了防止有人說我趙凱血口噴人,我!特地托了天大的關(guān)系,從那個傳說中的‘天穹資本’內(nèi)部,搞到了這份所謂的‘合作協(xié)議’的復(fù)印件!”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人群中,那位一向以“笑面虎”著稱、前幾天還對蘇老太太阿諛奉承的劉總,此刻正用手帕擦著額頭,對身邊的人搖頭嘆息:“哎,蘇家這次真是……晚節(jié)不保啊。年輕人不懂事,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嘛。”他的話語里充滿了偽善的惋惜,但眼神深處那抹幸災(zāi)樂禍的光芒,卻比誰都亮。
而在另一邊,一直嫉妒蘇清雪美貌的張家千金,正用她那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掩著嘴,對身旁的閨蜜發(fā)出銀鈴般清脆卻無比刻毒的笑聲:“咯咯咯,看見沒,這就是江城第一美人的老公,一個活生生的、天大的笑話!”
這些聲音,這些目光,比任何直接的辱罵都更加傷人。
蘇家的二叔蘇長興、堂哥蘇浩等人,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從狂喜變成了毫不掩飾的猙獰。蘇浩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低聲嘶吼道:“爸,這次他死定了!當(dāng)著全江城的面,看他怎么收場!我們蘇家的恥辱,終于可以清算了!”
蘇老太太拄著拐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那根名貴的紫檀木拐杖,被她捏得咯咯作響。她感到的不是對蕭凡的同情,而是家族百年聲譽被一個廢物徹底撕碎的暴怒與羞恥。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上去,親手把這個讓她蘇家淪為全城笑柄的孽障,活活打死。
而蘇清雪,她只覺得自己的世界,正在被這些惡意的聲浪徹底淹沒。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即將碎裂的琉璃雕塑,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周圍所有的聲音——趙凱的叫囂,賓客的竊竊私語,媒體的快門聲——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扭曲、拉長,最終匯聚成一股尖銳的、幾乎要刺穿她耳膜的蜂鳴。
眼前的璀璨燈火,也開始變得模糊、旋轉(zhuǎn),化作一團(tuán)團(tuán)刺痛眼球的巨大光斑。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她的指尖開始蔓延,迅速侵占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窟。
理智告訴她,這一切都太荒謬了。可笑到甚至讓她無法生氣。
可當(dāng)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遠(yuǎn)處的蕭凡時,她的心,卻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依舊站在那里,靠著漢白玉的花壇,身姿挺拔如松。面對著千夫所指,面對著這足以將任何人壓垮的驚濤駭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那雙深邃的眼眸,平靜得如同一口千年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就是這副平靜,這副永遠(yuǎn)都波瀾不驚的從容,曾是她最安心的港灣。
可此刻,卻成了壓垮她神經(jīng)的最后一根稻草。
為什么?都到這種時候了,你為什么還能如此平靜?你知不知道,你的這份平靜,正在將我們共同的尊嚴(yán),推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一股巨大的、被欺騙的委屈和絕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
就在這時,趙凱那充滿戲謔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像一個宣讀罪犯供詞的行刑官,一字一句地念道:
“甲方,天穹資本;乙方,蘇氏集團(tuán)。”
“合作內(nèi)容:天穹資本將向蘇氏集團(tuán)**無償注資……一百億龍國幣!**并且,將江城黃金地段‘龍首山’地塊,無償轉(zhuǎn)讓給蘇氏集團(tuán)……”
他每念一句,場內(nèi)的嘲笑聲就大上一分,最后匯聚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最精彩的在這里!”趙凱仿佛一個技藝精湛的演員,將氣氛推向了高潮。他指著合同的末尾,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大家猜猜,甲方代表是誰?上面簽的名字是……‘破軍’!哈哈哈哈!破軍!他還真敢寫啊!這是看玄幻小說看多了吧?怎么不干脆寫個‘天帝’呢?”
“轟!”
全場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哄堂大笑。
蘇浩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跳了出來,指著蕭凡的鼻子破口大罵:“蕭凡!你這個不知廉恥的狗東西!我們蘇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攤上你這么個掃把星!”
蘇清雪的身體猛地一顫,眼眶瞬間紅了,一滴晶瑩的淚珠,終于不堪重負(fù),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
她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就在她即將被絕望吞噬的瞬間,王天龍緩緩走上前。他無視了蕭凡,用一種自以為溫柔深情的目光注視著蘇清雪,說道:“清雪,你看到了,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一個只會用謊言來粉飾自己的懦夫。他根本配不上你。離開他,只要你今天當(dāng)眾宣布和他離婚,我王家不僅會幫你解決蘇家的危機,我王天龍,也會給你一個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未來。”
這番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羞辱提升到了極致。
它不再是針對蕭凡,而是對她蘇清雪、對他們?nèi)昊橐龅模顝氐椎姆穸ā?/p>
蘇清雪的腦海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這片空白之中,一些被她刻意遺忘的畫面,卻不受控制地閃現(xiàn)出來。
那是某個雨夜,她加班到深夜,他騎著那輛破舊的小電驢,在公司樓下默默地等了三個小時,只為給她送一把傘。
那是她有一次不小心被文件劃破了手指,他緊張得手忙腳亂,用一個巨大而笨拙的創(chuàng)可貼,將她小小的傷口包得像個粽子。
那是無數(shù)個清晨,她醒來時,桌上永遠(yuǎn)都有一杯溫好的牛奶;是無數(shù)個黃昏,她回家時,永遠(yuǎn)都有那盞為她點亮的、溫暖的燈。
這些畫面,瑣碎、平凡,甚至有些可笑。
可是在這一刻,這些平凡的溫暖,卻匯聚成了一股無比強大的力量,猛地?fù)糁辛怂穷w即將冰封的心臟。
她忽然明白了。
無論他是不是騙子,無論這份賀禮是真是假,這三年來,那個默默守護(hù)著她,給了她一個“家”的男人,是真的。
這就夠了。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羞恥與絕望。
蘇清雪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鳳眸中,重新燃起了火焰。她向前一步,用自己嬌弱的身軀,堅定地?fù)踉诹耸挿采砬埃帽M全身力氣,對著所有人喊道:
“不許你們這么說他!”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卻異常清晰,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喧囂的會場上。
全場的笑聲為之一滯。
所有人都錯愕地看著這個江城第一美人。他們想不通,到了這種鐵證如山、人贓并獲的地步,她為什么還要維護(hù)這個騙子?
蘇清雪沒有理會任何人,她只是轉(zhuǎn)過身,定定地望著蕭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像是在問他,也像是在問自己最后的信念:
“蕭凡,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最后的希冀。
蕭凡終于有了動作。
他看著眼前這個淚眼婆娑、卻依舊倔強地?fù)踉谒砬暗呐耍穷w沉寂了太久、堅硬如萬年玄冰的心,仿佛被輕輕地刺了一下。他的眼神在接觸到她眸中淚光的一剎那,閃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心疼與暖意,隨即又恢復(fù)了那份俯瞰眾生的漠然。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卻不容置疑地,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體,為她隔絕了所有不善的目光。
然后,他抬起眼,平靜的目光掃過王天龍,掃過趙凱,掃過一張張幸災(zāi)樂禍的嘴臉。
他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是緩緩地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個老舊的、甚至有些掉漆的諾基亞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這個動作,讓趙凱笑得更加猖狂了。
“怎么?沒話說了?還想打電話叫人嗎?我告訴你,今天你就是把天王老子叫來,也救不了你!”
他上前一步,將手中那疊A4紙狠狠地揉成一團(tuán),帶著無盡的羞辱,猛地砸向蕭凡的臉。
“你這個廢物,給我去死吧!”
紙團(tuán)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就在它即將觸碰到蕭凡面頰的剎那。
蕭凡的嘴唇,輕輕地動了。
他沒有去看那團(tuán)廢紙,也沒有去看近在咫尺的趙凱,而是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云端酒店璀璨的燈火,望向了深邃無垠的夜空。
他用一種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三分鐘,到了。”
話音,落下。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長達(dá)三秒的死寂。
在這片死寂中,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
人們能清晰地看到,趙凱臉上那因為即將到來的最終勝利而扭曲到極致的笑容;能看到,蘇清雪眼中最后一絲光芒,似乎也即將徹底熄滅;能看到,那團(tuán)承載著無盡羞辱的紙團(tuán),在空中慢悠悠地飛行,即將落在蕭凡的臉上。
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
就在這一刻。
“轟——”
一陣沉悶的、極具壓迫感的轟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天際傳來!
這聲音初始還很遙遠(yuǎn),仿佛天邊的悶雷。但僅僅一秒之后,它便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態(tài),由遠(yuǎn)及近,迅速放大!
“轟隆——轟隆隆——”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那不是任何民航客機或普通直升機能發(fā)出的聲音,那是一種沉重、狂暴、充滿了金屬與力量感的咆哮!仿佛一頭被囚禁了千年的鋼鐵巨獸,掙脫了牢籠,正在向著這座城市發(fā)出震怒的嘶吼!
整個云端酒店的玻璃幕墻,開始在這恐怖的聲浪中劇烈震顫,發(fā)出了“嗡嗡”的悲鳴。桌上的高腳杯里,殷紅的酒液泛起了一圈圈劇烈的漣漪,甚至有幾個直接“砰”的一聲,當(dāng)場碎裂!
場內(nèi)那雷鳴般的哄堂大笑和嘈雜的叫罵聲,在這股毀天滅地般的聲威面前,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沫,瞬間被碾得粉碎!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驚得呆住了。
他們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嘲諷的話語卡在了喉嚨里。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恐與茫然,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團(tuán)砸向蕭凡的紙團(tuán),因為主人的失神,失去了力道,輕飄飄地、無聲地落在了他的腳邊。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剩下那恐怖的、越來越近的、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撕裂的……
“轟隆隆——轟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