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成了凝固的琥珀。
走廊里,死寂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死死地釘在那個跪倒在地的身影上。
省城商業聯合會主席,李建民。
那個剛剛還手握“規則”權柄,言出法隨,將蘇清雪所有希望一擊粉碎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種最卑微、最屈辱的姿態,跪在那里。
他的身體,如秋風中的落葉般劇烈顫抖。那身剪裁得體的昂貴西裝,因為這個動作而變得滑稽可笑。金絲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鏡片下,是一雙被恐懼徹底撐爆的、充滿了血絲的眼睛。
冷汗,從他的額角、鬢邊、后頸瘋狂地涌出,幾乎是瞬間就浸透了他挺括的白襯衫衣領,留下深色的水漬。
空氣,仿佛都被抽干了。
在場的醫生、護士,以及那些聞聲探頭探腦的病人家屬,大腦都已徹底宕機。他們眼中的景象,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范疇。
這比看到火星撞地球,還要來得荒誕與離奇。
而作為這一切風暴的中心,蘇清雪,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清冷的眼眸中,卻不再是絕望,而是一種更加深邃、更加混亂的……茫然。
她的大腦,像一團被扯斷的亂麻,根本無法處理眼前的信息。
前一秒,她還在地獄。
后一秒,審判她的人,卻跪在了她的腳下,仿佛在向她懺悔。
“李……李主席?”蘇清雪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聲音干澀地開口,“您……您這是做什么?請您快起來!”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揚眉吐氣,而是源于良好教養的驚慌與無措。她不習慣,也從不享受這種將人尊嚴踩在腳下的感覺。
“不!我不起來!”
李建民聽到她的聲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地哀嚎道:“蘇小姐!不!蘇大人!蘇奶奶!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是我狗膽包天!是我瞎了眼,竟敢用那些骯臟的、上不了臺面的所謂‘規則’,來冒犯您!”
他一邊說,一邊竟然真的抬起手,“啪!啪!”地開始用力抽打自己的臉頰!
那聲音,響亮而又沉悶,聽得周圍的人心驚肉跳。
“您那個計劃,哪里是不合規?那簡直是天才的設計!是商業模式的革新!是足以載入教科書的典范!”
“那些律所和會計所,哪里是資質不夠?他們能為您服務,是他們三生有幸!是我們聯合會瞎了眼,才沒發現這些深藏不露的明珠!”
“三個月的評估期?不!不需要!您的項目,就是最高指示!別說三個月,三分鐘都不能等!我馬上!馬上就調動聯合會所有的資源,為您成立專項小組!我親自擔任組長!保證在24小時內,為您辦好一切手續!不!12小時!!”
他的話,語無倫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與卑微的討好。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剛才他自己那張不可一世的臉上。
他身后的那幾位秘書和法務,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恨不得當場挖個地縫鉆進去。
蘇清雪徹底懵了。
她被李建民這番一百八十度的瘋狂反轉,沖擊得頭暈目眩。
她不是傻子。
她清楚地知道,能讓一個省城商業聯合會主席在短短幾十秒內,從神壇跌落至塵埃,甚至不惜自扇耳光、賭咒發誓,這絕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
而是因為……那個電話!
那個讓他瞬間面如死灰的電話!
那個電話背后的人,擁有著何等通天的能量,才能讓李建民恐懼到這種地步?
而這一切,又為什么會和自己扯上關系?
她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暴力,強行撕裂、重塑。
就在她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應對之時,一道沉穩如山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破軍。
他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眼前這驚世駭俗的一幕,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建民,聲音里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像是在對一個物件下達指令。
“基金會的具體要求和法律文書,一小時后,會有人發送到你的私人郵箱。”
“記住,”破軍的語氣,沒有加重,卻讓李建民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要辦得……完美。”
說完,他不再看李建民一眼,而是轉向已經完全失神的蘇清雪,微微欠身,用一種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低沉地說道:“蘇小姐,這里交給我。您該去看看老夫人了。”
蘇清雪渾渾噩噩地被破軍引著,向母親的病房走去。
她甚至沒看到,在她轉身之后,李建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帶著他那群同樣失魂落魄的下屬,以一種近乎逃命的速度,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她的腦海中,此刻,只剩下一個不斷盤旋、越來越清晰的念頭。
一個讓她心跳加速,甚至感到一絲畏懼的念頭。
破軍……是蕭凡的人。
那個讓趙家低頭的神秘黑卡……是蕭凡給的。
那場壽宴上,如同神兵天降的直升機編隊……是為蕭凡而來的。
那么今天……
這個讓省城商業聯合會主席當眾下跪的、足以捅破天的恐怖能量……
也和蕭凡有關嗎?
不……不可能……
蘇清雪用力地搖了搖頭,試圖將這個荒謬的想法甩出腦海。
他只是一個在家里洗衣做飯,甚至有些憨厚木訥的男人。他只是那個會在自己受委屈時,笨拙地安慰自己“有我呢”的男人。
他怎么可能……
可是,除了他,還能有誰?
一瞬間,蕭凡那張平日里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臉,在蘇清雪的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卻又無比模糊。
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無論如何也看不透的……迷霧。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對這個同床共枕了三年的丈夫,竟是如此的陌生。
與此同時。
江城,最高的摩天大樓頂層,一間裝修風格極簡、卻處處透著昂貴與奢華的總裁辦公室里。
一個身穿火紅色長裙的女人,正赤著腳,踩在柔軟的羊毛地毯上。
她手中端著一杯殷紅如血的勃艮第紅酒,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這座如同沙盤般的城市。
她,正是代號“塞壬”的獵手。
她的面前,一個懸浮的全息屏幕上,正無聲地播放著一段畫面。
畫面的內容,赫然就是江城第一人民醫院走廊里,李建民從登場到下跪的全過程。
視頻的最后,定格在李建民那張因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臉上。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下屬,恭敬地站在塞壬的身后,低著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主人,我們的第一步……失敗了。李建民的權限,被一個來自京城的、我們無法追蹤的指令,瞬間……清空了。”
塞壬沒有說話。
她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屏幕上李建民那張可悲的臉,仿佛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
許久,她才輕輕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猩紅的酒液在杯壁上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她的紅唇,微微上揚,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充滿了興奮與玩味的笑容。
“有意思……”
她的聲音,輕柔而又嫵媚,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本以為,這只是一場輕松的狩獵,沒想到,獵物的身邊,還藏著一頭……沉睡的巨龍。”
她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隨手將高腳杯放在一旁的桌上。
“通知下去。”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銳利,充滿了嗜血的戰意。
“游戲升級。”
“讓‘神罰’所有在龍國境內的力量,全部向江城集結。”
“我倒要看看,是我的‘神罰’之矛更鋒利,還是他那看不見的龍威……更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