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失去了聲音。

就在那枚銀幣開始下落的瞬間，蕭凡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車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如同一幅被瞬間抽掉所有顏料的油畫，只剩下最根本、最銳利的線條。

這不是時間的慢放，而是感官的極致剝離。

他“看”見了。

那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種鐫刻在靈魂深處的、屬于頂級掠食者的本能。他看見兩公里外，那棟摩天樓的頂端，空氣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仿佛布料被針尖刺破的褶皺。

一股冰冷、純粹、不帶任何情感的殺意，如同一條跨越了物理距離的毒蛇，精準地吻向他身邊的蘇清雪。

死亡的氣息。

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震怒！

前一秒，他眼中還倒映著蘇清雪那雙燃起決意的、清澈的眸子。

后一秒，那片溫情的湖面瞬間凍結、蒸發，只剩下一片足以將萬物燃成灰燼的、來自九幽地獄的熔巖火海！

“吼——！”

一聲不似人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并非從他嘴里發出，而是從他的胸膛、他的靈魂深處，野蠻地撕裂空氣，炸裂開來！

那不是一個聲音，而是一種意志的實質化沖擊。

車廂內昂貴的、由老師傅手工縫制的真皮內飾，在這聲咆哮的震蕩下，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得粉碎，木屑、皮革、金屬碎屑如同一場致命的風暴，在密閉空間內瘋狂肆虐。

整個過程，快到無法用時間來衡量。

對蘇清雪而言，她的世界被顛覆了。

她被蕭凡用一種近乎粗暴的、不容置喙的力量，按進一個堅硬而溫暖的懷抱。那不是她熟悉的、帶著溫柔與克制的懷抱，而是一個充滿了原始、霸道、絕對占有欲的“牢籠”。

她的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膛上，耳邊是他那聲野獸般的咆哮，以及那顆如同戰鼓般擂動的心跳。鼻尖縈繞的，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氣息，但此刻，這股氣息里，卻混入了一絲……溫熱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是血。

他的血。

是為了保護她，而流的血。

這一瞬間，蘇清雪的大腦沒有空白，也沒有恐懼。恰恰相反，她的思維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冷靜、又充滿了憤怒。

一種尖銳的、滾燙的羞恥感，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刺進她的心臟。

——我，竟然還是成了他的弱點！

——我發誓要成為他的鎧甲，卻在他為我筑起血肉之盾時，無能為力！

——敵人是對的，殺死我，就是摧毀他最有效的方式！

不！

絕不！

這股羞恥感，沒有將她擊潰，反而像最高效的催化劑，在她體內引發了一場劇烈的、徹底的化學反應。那份剛剛在她心中萌芽的、屬于女王的堅毅，在這股混雜著血腥與羞愧的刺激下，被瞬間淬煉、鍛造成型！

如果說之前的蛻變，是冰雪消融后的新生。

那么此刻的覺醒，就是在地心熔巖中鍛打成型的、一把名為“復仇”的玄冰利刃！

她沒有尖叫，沒有顫抖。在那片狹小而安全的空間里，她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眸子里，所有的柔軟與溫情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澈的、冷酷的、宛如極地冰川般的決絕。

她抬起手，不是去推開蕭凡，而是緊緊地、用力地抓住了他背上那片被鮮血浸透的衣料，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透過這緊握的拳頭，傳遞給他。

她用這個動作，無聲地宣告：我與你同在。從此刻起，同生，共死。

蕭凡感受到了她的變化。

他緩緩撐起身體，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心痛，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了同類的、無可言喻的共鳴。

他的女王，不必再由他庇護。她已經親手為自己戴上了染血的王冠。

“鬼影！”

蕭凡的聲音，不再是命令，而是一道不容置喙的敕令，冰冷得能讓空氣結霜。

“龍主！”

駕駛座上，那位始終如同影子般存在的司機，雙手早已化作了模糊的殘影。在槍聲響起的第一個毫秒，他的本能就已經接管了這臺經過魔改的鋼鐵猛獸。

“蛇行！”

沒有多余的指令，只有一個詞。

“是！”

“轟——！”

勞斯萊斯幻影發出一聲與它優雅外形完全不符的、如同史前巨獸蘇醒般的咆哮。十二缸發動機的潛力被徹底壓榨，恐怖的扭矩讓車輪在地面上發出凄厲的尖叫，劃出兩道焦黑的印記。整輛車如同一條被激怒的黑龍，以一種完全違背物理定律的詭異步伐，在擁擠的車流中撕開一條生路，絕塵而去。

車內，合金護板無聲地落下，將這輛車徹底變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移動堡壘。

蕭凡扶起蘇清雪，兩人對視。

“他們想殺我。”蘇清雪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我知道。”蕭凡看著她，伸手，用拇指輕輕抹去她臉頰上的一點灰塵，動作輕柔，眼神卻銳利如刀，“所以，戰爭開始了。”

他轉身，拿起那部衛星加密電話，直接按下一個快捷鍵。

“刻耳柏洛斯。”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仿佛常年不見天日的聲音，沒有問候，直入主題：“他在。”

“‘死神’，在江城。”蕭凡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足以壓垮山巒的重量，“他動了不該動的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那不是遲疑，而是在瞬間調動無法想象的資源進行信息處理時，所產生的短暫寂靜。一秒后，那沙啞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絲被喚醒的、屬于地獄看門犬的猙獰：

“……龍主，請下令。”

“天網，最高權限。”蕭凡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被砸下的冰雹，“我要江城，變成一座透明的牢籠。我要那只老鼠，連呼吸的影子都被找出來。”

“遵命。”

“還有，”蕭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到極致的、嗜血的弧度，“給‘塞壬’帶句話。”

“請講。”

“告訴她，”蕭凡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合金護板，望向了那棟早已遠去的摩天樓，“她想看戲，我就砸了舞臺。她想玩規則，我就毀了棋盤。”

“從現在起，沒有審判，沒有游戲。”

“只有……狩獵。”

國貿中心，頂樓。

“死神”依舊半跪在原地，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瞄準鏡的十字準星，牢牢地鎖著那輛在視野中迅速縮小的黑色轎車，直到它徹底消失在城市的鋼鐵叢林里。

失手了。

這個概念，在他的世界里，幾乎不存在。

他的大腦，那臺只為殺戮而生的生物計算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是在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剛才那致命的一秒。

他推演了所有的變量，計算了所有的可能。

唯獨沒有算到，在絕對的死亡威脅面前，一個人的本能，竟然不是求生，而是……守護。

那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那不合常理的、以自身為盾的動作……

“呵……”

一聲極輕的、幾乎無法察覺的、仿佛是生銹的零件在摩擦的笑聲，從那張純白的、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具下溢出。

那是一種發現了新奇玩具般的、冰冷的愉悅。

他緩緩起身，低頭。

那枚決定命運的銀幣，正靜靜地躺在昂貴的地毯上。

朝上的，是“皇冠”。

多么諷刺。

他本想用死亡，來為那位新生的女王完成一場殘酷的加冕。

卻不曾想，她的男人，用自己的血與脊梁，為她完成了這場最真實、最無可辯駁的加冕禮。

這比他預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沒有急于撤離，而是不緊不慢地，將那支仿佛還殘留著硝煙溫度的狙擊步槍，一件件拆解、擦拭，再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放回那個偽裝成大提琴盒的箱子里。

他的敵人，不是一個需要被清除的目標。

而是一個……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對手。

最后，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張由不知名金屬打造的、觸手冰涼的純黑色卡片。

卡片的中央，用一種仿佛是用鮮血凝固而成的暗紅色，刻著一個猙獰的、咧嘴而笑的骷髏頭。

這不是戰書，也不是挑釁。

這是“死神”的請柬。

一張通往地獄的、無法拒絕的邀請函。

他走到被子彈擊穿的落地窗前，那蛛網般的裂痕，像一幅后現代的藝術品。他伸出手，將這張黑色的卡片，輕輕地、卻又無比牢固地，插在了裂痕的最中心。

卡片正對著城市的心臟，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一個宣告著死亡即將降臨的、黑色的敕令。

做完這一切，他提起箱子，轉身，走入陰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分鐘后。

“轟！”

天臺的大門被一群荷槍實彈的特勤人員暴力撞開。

迎接他們的，只有樓頂獵獵作響的、帶著血腥預兆的晚風，以及那張在窗戶裂痕中微微搖曳的、仿佛在嘲笑著整個世界的……

黑色請柬。

江城，無聲的戰爭，在這一刻，才算真正拉開了血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