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獵手最好的偽裝。
當蕭凡的身影消失在那個被“閻王之咆哮”轟出的窟窿中時，他便如同一滴墨，融入了無邊的黑夜。
窟窿之后，是一條狹長、冰冷、由高強度合金打造的走廊。墻壁上沒有燈，只有頂端每隔十米才有一盞發出幽幽紅光的緊急指示燈，將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混雜著消毒水、鐵銹以及某種……生物組織腐敗的詭異氣味，令人作嘔。
這里，就是“織潮者”阿爾弗雷德·馮·海森堡的“花園”——一座建立在孤島之下的、龐大的、罪惡的生物實驗室。
“歡迎光臨，我親愛的‘閻王’。”
織潮者的聲音，通過隱藏在墻壁中的擴音器，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帶著一絲神經質的、故作鎮定的優雅。
“歡迎來到我的伊甸園。在這里，每一個細胞都遵循著我制定的法則，每一段基因都歌頌著進化的詩篇。你剛才所見到的，不過是這座花園里，最不起眼的幾株‘雜草’罷了。”
蕭凡沒有回應。他將身體完全貼在冰冷的墻壁上，收斂了所有的氣息，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聞。他手中的戰術短刀，被他反握著，刀鋒在昏暗的紅光下，如同一彎噬人的新月。
他知道，織潮者在拖延時間。一方面，是為了通過言語動搖他的心智；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啟動這座“花園”里，真正的防御系統。
“你在害怕。”蕭凡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通過加密頻道，傳到了千里之外的蘇清雪和陸風耳中。“如果你真的視我為無物，現在就該出現在我面前，而不是像一只受驚的老鼠，躲在殼里，用廣播和我說話。”
“女王，分析實驗室結構圖，標記出中央控制室的位置。”
“收到。”蘇清-雪的聲音立刻響起，“‘天網’正在基于已攻破的后勤系統數據，逆向建模整座實驗室……建模完成度37%……58%……完畢！結構圖已發送至你的戰術目鏡虛擬圖層。”
蕭凡的眼前，瞬間浮現出一副淡藍色的、三維立體的島嶼內部結構圖。無數條走廊和房間，如同迷宮般縱橫交錯。而其中一個被標記為鮮紅色的、位于整座島嶼最中心、防御最深嚴的區域，赫然便是——“神之御座”，織潮者的中央控制室。
“他想把你引向南區的‘廢棄物處理中心’。”蘇清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那里的熱信號和能量反應極度異常，恐怕……有比‘裁決者’更麻煩的東西。”
“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蕭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沒有按照指示燈的方向前進，而是在一個岔路口，猛地轉身，一腳踹開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標記著“維生管線檢修通道”的合金小門。
門后，是更加狹窄、黑暗的垂直通道，里面布滿了各種粗細不一的管道，如同巨獸的血管和神經。
“天真！”織潮者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嘲弄，“你以為，離開了我的‘劇本’，就能找到我嗎？在這座島嶼，我，就是神！我……”
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無情地打斷了。
“警報！T-7維生主管道遭到物理破壞！內部壓力急劇下降！”
蕭凡的身影，在狹窄的通道內，如同猿猴般靈活地攀爬、跳躍。他手中的短刀，每一次揮出，都精準地劃破一根負責為某些區域供能或輸送營養液的關鍵管道。
他在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進一步破壞這座“花園”的“生態系統”。
“混蛋！你這只該死的臭蟲！”織潮者終于被激怒了，他那優雅的偽裝被撕得粉碎，露出了歇斯底里的瘋狂。“啟動‘凈化程序’！給我燒死他！把他燒成焦炭！”
命令下達的瞬間，蕭凡頭頂的數個管道，突然裂開，噴射出熾熱的、溫度高達上千度的等離子火焰！狹窄的通道，瞬間變成了一條死亡的火龍！
但蕭凡的動作，比火焰更快！
他預判了攻擊的來源，身體在空中一個不可思議的折轉，如同一片落葉，飄向了通道的另一側，死死地貼在冰冷的墻壁上，任由那致命的火焰，從他身旁幾厘米處，呼嘯而過。
緊接著，他腳尖在墻壁上猛地一蹬，身體不退反進，如同一顆逆流而上的炮彈，迎著火焰的尾流，沖向了通道的更深處！
中央控制室內，織潮者看著監控屏幕上那個在火海中穿行的、鬼魅般的身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為“恐懼”的情緒。
這個男人……他不是人！他是真正的魔鬼！
他瘋狂地敲擊著控制臺，調動著一座又一座的防御武器。
旋轉的激光矩陣，從墻壁中伸出，射出密不透風的死亡光網。
蕭凡卻仿佛能預知未來，總能在光束交錯的、那不足0.1秒的間隙中，找到唯一的生路，毫發無傷地穿過。
釋放高壓電的地板，在他踏上的前一秒，總會因為他提前用短刀扔過去、造成短路的某顆螺絲，而瞬間失效。
織潮者引以為傲的、由AI控制的、天衣無縫的防御系統，在蕭凡那如同野獸般敏銳的直覺和身經百戰的戰斗本能面前，就像一個笑話。
“他不是在躲避，女王。”懸崖上，陸風通過“星眼”那強大的信號接收功能，同步看到了蕭凡目鏡中的畫面，聲音充滿了震撼。“他在……學習。他在學習你對手的防御邏輯，然后，利用這個邏輯，反過來擊敗它！”
蘇清雪沒有說話，但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已經說明了一切。
穿過重重死亡陷阱，蕭凡終于從狹窄的檢修通道，來到了一個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圓形大廳。
這里，是織潮者的“標本陳列室”。
四周的墻壁上，排列著上百個巨大的、圓柱形的玻璃培養皿。里面浸泡著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失敗的實驗體。有的長著三頭六臂，有的像是無數種生物被強行縫合在一起的縫合怪，有的甚至只是一團不斷蠕動、長滿了眼睛的巨大肉塊……
它們中的大多數，都已經死去，只有少數還保留著微弱的生命特征，在渾濁的營養液中，無意識地抽搐著，發出無聲的哀嚎。
整個大廳，如同一座描繪著地獄景象的、沉默的教堂。充滿了對生命的褻瀆，和無盡的罪惡。
蕭凡的目光，掃過這些畸形的“藝術品”，他那顆早已堅如磐石的心，也忍不住泛起一絲寒意。他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殺意，也更加沸騰。
他想起了“幽靈”小隊那些慘死的隊員。他們中的一些人，或許，也成了這里……某一件“藏品”的養料。
這個念頭，像一把火，點燃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絲憐憫。
“看到了嗎？閻王！”織潮者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炫耀。“這些，都是通往完美的、必要的階梯！是進化的陣痛！而你，將是這座圣殿頂端，最耀眼的那顆明珠！”
“你的廢話，太多了。”蕭凡的聲音，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
他抬頭，看向大廳的正中央。那里，有一扇由至少半米厚的復合裝甲打造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巨大圓形閘門。
“神之御座”。
門的后面，就是那個自稱為“神”的瘋子。
“放棄吧。”織潮者似乎恢復了一絲自信，畢竟，這扇門，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堅固的屏障。“這扇‘嘆息之墻’，由記憶金屬和陶瓷復合材料構成，就算是戰列艦的主炮，也別想在短時間內轟開它。而你，赤手空拳，又能做什么呢？”
蕭凡沒有理他。他走到了其中一個巨大的培養皿前，看著里面那個長著昆蟲節肢和人類頭顱的、已經死去的怪物，眼中閃過一絲悲哀。
“我殺你，不只是因為你擋了我的路。”蕭凡輕聲說道，像是在對織潮者說，又像是在對這些無法安息的亡魂起誓。
“更是為了……凈化。”
話音剛落，他猛地轉身，手中的戰術短刀，以一個驚人的速度，脫手而出！
“嗡——”
短刀在空中高速旋轉，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沒有飛向那扇堅不可摧的大門，而是精準地、狠狠地，刺入了大廳天花板正中央的、一個毫不起眼的消防系統噴頭之上！
“嗤——”
高壓的、用于滅火的液氮和化學泡沫，瞬間從被破壞的噴頭中，狂涌而出！
但織潮者只是冷笑：“天真！你以為，區區的消防系統，就能……”
他的話，再次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蕭凡，在扔出短刀的同時，整個人已經如同獵豹般，沖到了另一個培養皿前。他沒有攻擊，而是用盡全力，一掌狠狠地拍在了培養皿的玻璃壁上！
“嗡——”
玻璃壁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出現了蜘蛛網般的裂痕。
他沒有停下！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他的身影，在大廳內化作了一道旋風，他的手掌，就是最恐怖的攻城錘！一瞬間，數十個巨大的培養皿，都被他用最純粹的內勁，震出了裂痕！
“不！不！我的藏品！你這只該死的猴子！你在做什么！！”織潮者發出了驚恐到極點的尖叫。
下一秒，答案揭曉。
那些被震裂的培養皿，再也無法承受內部液體的巨大壓力，幾乎在同一時間，轟然爆裂！
“轟！轟！轟！轟——！”
上百噸的、混雜著各種生物組織的、極度不穩定的、高濃度營養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傾瀉而出，淹沒了整個大廳的地面！
而從天花板上噴涌而下的液氮，與這些化學成分復雜的營養液，一接觸——
災難性的化學反應，發生了！
“嗤嗤嗤嗤——！！！”
一股白色的、帶有強烈腐蝕性的、溫度極高的酸性蒸汽，在一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大廳！那堅硬的合金地面，在這股蒸汽的侵蝕下，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冒起了滾滾濃煙！
“警報！警報！主控室外部環境監測到強酸性氣體！腐蝕指數破表！‘嘆息之墻’外部結構正在被侵蝕！”
控制室內，刺耳的警報聲，幾乎要刺穿織潮者的耳膜！
他引以為傲的“嘆息之墻”，可以抵御炮火，可以抵御高溫，卻唯獨在設計時，忽略了這種極端情況下的、持續性的強酸腐蝕！
而蕭凡，早已在這一切發生的前一秒，高高躍起，四肢如同壁虎般，緊緊地吸附在了天花板上，完美地避開了地面上那片死亡之海。
這，才是他真正的計劃！
他根本沒想過要打破那扇門。
他要用這座“花園”里的“肥料”，親手“融化”掉這扇門！
“魔鬼……你就是個魔鬼！！！”織潮者看著監控畫面中，那扇門的結構強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降，他的心理防線，終于徹底崩潰了。
幾分鐘后，當酸霧散去，那扇曾經堅不可摧的“嘆息之墻”，已經變得坑坑洼洼，千瘡百孔，如同被啃食過的奶酪。
蕭凡從天花板上，輕輕落下，穩穩地站在了門前。
他伸出腳，輕輕一踹。
“轟隆——”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那扇重達數十噸的巨門，緩緩地、無力地，向內倒了下去，露出了門后那個充滿了未來科技感的、一塵不染的白色世界。
以及，站在世界中央的、那個臉色慘白的男人。
阿爾弗雷德·馮·海森堡，穿著一身潔白的、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研究服，金絲眼鏡下的雙眼，充滿了血絲和瘋狂。他的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波濤洶涌的、深邃的黑色海洋。古典的、悠揚的交響樂，正在房間內靜靜流淌，與他狼狽不堪的神情，形成了無比諷刺的對比。
獵人與獵物，終于，面對面了。
“……你……你還是來了。”織潮者扶了扶眼鏡，努力地想擠出一絲優雅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蕭凡沒有說話，只是提著那柄從地上撿回來的、刀刃上還沾著怪物血液的短刀，一步一步，緩緩地，向他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死神的鼓點，重重地敲擊在織潮者的心臟上。
“站住！別過來！”織潮者終于裝不下去了，他驚恐地后退著，撞翻了一旁的儀器推車。“你不能殺我！我是‘天啟’的‘織潮者’！我的智慧，是人類進化的瑰寶！殺了我，是全人類的損失！”
“天啟？”蕭凡停下腳步，歪了歪頭，像是在咀嚼這個詞。“你們，到底是什么？”
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織潮者連忙說道：“我們是未來！我們是新世界的引路人！我的生物計劃，只是‘天啟’偉大藍圖中的一小部分！還有‘神罰’計劃！‘天國’計劃！我們……”
“夠了。”蕭凡打斷了他，眼神里沒有一絲波瀾。“我對你們的瘋狂臆想，不感興趣。”
他的目光，落在了織潮者胸前口袋里，別著的一枚精致的、由黑曜石和白銀打造的徽章上。徽章的圖案，是一架天平。
“我只問一個問題。”蕭凡的聲音，冷得像刀鋒。
“‘判官’，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織潮者的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露出了比見到蕭凡時，還要驚恐百倍的神情！
“你……你怎么會知道‘判官’大人？！不……這不可能！”
蕭凡捕捉到了他這一瞬間的反應，心中已經了然。
“看來，你知道。”
他不再廢話，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不！”織潮者尖叫一聲，猛地按下了手邊一個紅色的按鈕，同時從懷里掏出了一支注射器，狠狠地扎進了自己的脖子！
“就算死！我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
他體內的基因，在藥劑的催化下，開始瘋狂地突變、增殖！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變形，皮膚下長出了骨刺，肌肉變得如同巖石！
然而，已經晚了。
一道黑色的殘影，如同時空的漣漪，從他身旁一閃而過。
織潮者所有瘋狂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臉上。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那柄戰術短刀，已經整個沒入了他的心臟。
“你……”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生命力，正隨著鮮血，飛速地流逝。
蕭凡抽回短刀，任由那具正在畸變的尸體，無力地跪倒在地。他甚至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轉過身，看著那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織潮者死了。
“幽靈”小隊的仇，報了。
但他的心中，沒有一絲喜悅，反而，被一股更沉重的陰霾所籠罩。
“判官”。
這個名字，像一座大山，壓在了他的心頭。
織潮者臨死前的恐懼，絕不是裝出來的。那是一種……下位者，對于絕對上位者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與恐懼。
一個“織潮者”，就已經能掀起如此的腥風血雨。
那么，那個讓他都感到恐懼的“判-官”，又將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天啟”的冰山，才剛剛，向他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猙獰的尖角。
就在這時，整座島嶼，突然劇烈地搖晃起來！
“警報！主體死亡，最終協議‘塵埃’啟動！本島將在十分鐘后自沉！重復，本島將在十分鐘后自沉！”
冰冷的電子音，宣告了這座罪惡花園，最后的結局。
“蕭凡！快出來！”蘇清雪急切的聲音，在頻道中響起。
蕭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所有的思緒。
活下去，才是追尋一切真相的前提。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眼中再無波瀾，轉身，朝著來時的路，飛速奔去。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那首尚未播放完畢的、優雅而諷刺的交響樂，作為這座罪惡花園，最后的鎮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