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的控制室內，空氣凝固得仿佛一塊沉重的鉛。

蘇清雪那句“我已鎖定‘判官’”，余音未消，但勝利的喜悅卻被蕭凡那句冰冷的“我一個人去”徹底澆滅。

“不行！”蘇清雪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從座椅上猛地站起，雙手撐在控制臺上，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眼中寫滿了不解與堅決的反對，“蕭凡，你瘋了嗎？這不是街頭斗毆！對方是‘天啟’的‘主教’，一個能癱瘓城市級網絡系統的怪物！國貿大廈就是他的數字領域，你在那里面的每一步，都會暴露在他的‘上帝視角’下！我們必須進行飽和式突擊，切斷他所有……”

“清雪。”

蕭凡只是平靜地喊了她的名字，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讓她剩下的話語卡在了喉嚨里。

他轉過身，目光越過她，投向了已經全副武裝、只待一聲令下的陸風。陸風身上的戰術背心掛滿了彈夾和震撼彈，手中緊握著最新式的突擊步槍，整個人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陸風，你和清雪留下，這里是第一指揮中心。”蕭凡的命令清晰而簡潔，“封鎖國貿大廈周邊三公里內所有的網絡節點，物理切斷無效后，立刻啟動電磁脈沖預案。但記住，沒有我的信號，任何武裝力量不準靠近大廈一百米范圍。”

“王！”陸風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質疑蕭凡的命令，“您一個人進去，無異于赤手空拳走進一頭猛獸的巢穴！請允許我至少作為您的側翼……”

“這是命令，騎士。”蕭凡的聲音陡然轉冷，那股屬于“閻王”的、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絕對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控制室。陸風剩下的話被這股氣勢硬生生壓了回去，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嘴唇緊抿，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是！”

蕭凡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蘇清雪，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許，帶著一絲歉意，但更多的，是無法動搖的決絕。

“清雪，我知道你的計劃是完美的。地空協同，網絡壓制，特戰破襲，這是最科學、最穩妥、傷亡最小的方案。教科書級的現代戰爭典范。”他緩緩說道，“但你忘了一件事，‘判官’羞辱的不是‘蜂巢’，他挑釁的，也不是‘幽靈’小隊。”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放著“屠夫”染血的身份牌。

“他，侮辱了一位英雄的死亡。”

“有些債，必須親手去討。有些審判，也必須由我，親自執行。這不是戰爭，清雪，”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儀式感，“這是一場葬禮。而我，是唯一的送葬人。”

說完，他不再看兩人，毅然轉身，走向通往地面的電梯。他沒有帶走任何一把槍，沒有穿戴任何防具，只在腰間，別上了那把屬于“屠夫”的、在黑暗中依舊閃爍著森然寒光的軍刀。

電梯門緩緩關閉，隔絕了蘇清雪和陸風焦灼而無奈的目光。

偌大的控制室內，死寂再次降臨。蘇清雪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掩面，肩膀微微聳動。她知道，她無法阻止他。因為她讀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那是屬于一個王者的、不容玷污的驕傲，和一段必須用血來洗刷的、刻骨銘心的兄弟情義。

“皇后，”陸風的聲音沙啞地響起，他已經卸下了身上的重武器，走到了蘇清雪身邊，“王他……不會有事的。”

蘇清雪放下手，臉上已沒了淚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她再次看向主屏幕，那上面，一個代表著蕭凡的綠色光點，正以極快的速度在地底通道中移動，目標直指江城的心臟——國際貿易中心。

“他會不會有事，不由天決定，由我們決定。”她眼中閃過一抹狠色，雙手重新放回鍵盤，“騎士，聽我命令。啟動‘守望者’協議，接駁天眼衛星，我要國貿大廈每一塊玻璃、每一個通風口的實時熱成像圖。入侵城市交通系統，為他清空沿途所有紅燈。另外，把‘鎮魂’彈……裝進你的狙擊槍里。在距離大廈800米外的麒麟酒店頂樓，找一個最好的位置。”

她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我不管王的命令是什么。如果他的生命體征出現任何異常，你就給我把那棟樓的頂層，轟穿！”

“是！”陸風的眼中，也重新燃起了火焰。

王有王的驕傲，而他們，有他們的守護。

……

一輛黑色的、經過深度改裝的奧迪A8，如同一道午夜的幽靈，在江城空曠的街道上疾馳。

車內沒有音樂，只有引擎低沉的咆哮。

蕭凡單手掌控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則輕輕摩挲著腰間那把軍刀的刀柄。冰冷的觸感，卻仿佛帶著“屠夫”殘留的體溫，透過掌心，一點點滲入他的血脈。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一段被塵封的記憶。

那是三年前，在西亞的沙漠戰場，一次針對“天啟”秘密生化實驗室的突襲。他們被出賣了，陷入了數倍于己的敵人和……“改造體”的重重包圍。

“屠夫”，那個平日里最喜歡講冷笑話、總說退役后要回家開個烤肉店的壯漢，為了掩護載著關鍵數據的蕭凡撤離，獨自一人扛起了一挺重機槍，對著潮水般涌來的敵人狂笑著掃射。

“王！告訴俺老娘，她兒子是個英雄！”

這是“屠夫”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隨后，通訊器里傳來的，是機槍打光子彈的空倉聲，是他野獸般的怒吼，以及……最后被數只“改造體”淹沒時，那令人心碎的骨骼斷裂聲。

蕭凡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一抹血色一閃而過。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燈，在濕漉漉的柏油馬路上拉出一條條光怪陸離的色帶，宛如城市流淌的數字淚痕。

這座他用生命守護的繁華都市，此刻在他眼中，卻只是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囚籠。而“判官”，就是那個自以為是的獄卒。

他要做的，就是打碎這個囚籠。

國際貿易中心，江城的地標性建筑，高聳入云，宛如一柄刺破夜幕的利劍。

奧迪A8無聲地滑入地下停車場，停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蕭凡熄了火，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一片寂靜。他沒有立刻下車，只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他正在將自己從一個現代社會的“人”，切換回那個在黑暗中行走的“閻王”。

他體內的血液流速開始變緩，心跳也變得沉重而有力，像一口古老的戰鼓在被緩緩敲響。他全身的肌肉纖維、神經末梢，都在這種獨特的呼吸節奏下，被調動到了一個極度敏銳、隨時可以爆發出雷霆一擊的臨界狀態。

“嗡——”

忽然，停車場內的應急燈光，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

緊接著，正前方墻壁上巨大的電子廣告牌亮了起來，上面原本滾動的商業廣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用優雅的哥特式字體組成的英文：

“TheKingishere.Welcometomytheater.”

（王，已駕到。歡迎來到我的劇院。）

蕭凡的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

游戲，已經開始了。

他推開車門，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他知道，從他踏出車門的那一刻起，這棟大廈內成百上千個攝像頭，都已成為了“判官”的眼睛。

他沒有選擇員工通道或是消防樓梯，而是徑直走向了那部通往頂層，專為VIP客戶準備的觀光電梯。

“叮。”

仿佛是為了迎接他，電梯門竟自動為他打開，里面燈火通明，空無一人。

“判官”的挑釁，無處不在。他要用這種掌控一切的姿態，來摧毀蕭凡的心理防線。

蕭凡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電梯平穩上升，透明的轎廂外，是江城璀璨的夜景。萬家燈火如繁星般鋪陳開來，渺小而又溫暖。

“你看，多美的景色。”一個經過電子處理過的、分不清男女的聲音，從電梯的音響中傳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玩味，“秩序，繁榮，規則。這就是人類文明的杰作。而我，是這一切的維護者。我用我的方式，剔除那些破壞規則的‘BUG’。”

蕭凡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而你，蕭凡，‘閻王’，”那個聲音繼續說道，“你和你的‘幽靈’，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穩定的BUG。你們擁有超越規則的力量，卻不受任何規則的束縛。你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秩序的最大威脅。所以，我需要‘修正’你們。”

“說完了嗎？”蕭凡終于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哦？你不打算為自己辯解幾句嗎？比如，你們是為了正義，為了保護這些渺小的人類？”那個聲音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

蕭凡緩緩轉過身，面對著電梯內那個隱藏的攝像頭，也就是“判官”的眼睛。

“在我的世界里，正義，不需要辯解。”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它只需要被執行。”

“真是……原始而又迷人的回答。”那個聲音贊嘆道，“不過很快你就會明白，蠻力，在真正的智慧面前，是多么得不堪一擊。”

“叮。”

電梯到達了頂層。門緩緩滑開。

眼前的景象，讓即便是心如鐵石的蕭凡，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縮。

這里并非他想象中的、布滿服務器和線路的機房，而是一個被改造得極具藝術感的空間。巨大的落地窗將整個江城的夜景納為背景，地面是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天花板上，懸掛著上百塊大小不一的屏幕，上面正以不同的角度，實時播放著他從進入停車場到現在的每一個畫面，甚至包括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

而在整個空間的中央，背對著他，坐著一個人。

那人坐在一張造型科幻的白色懸浮椅上，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休閑西裝，身形瘦削，看起來甚至有些單薄。

他沒有回頭，只是舉起手中的一杯紅酒，對著窗外的夜景，輕輕搖晃。

“歡迎來到我的‘審判庭’，閻王閣下。”他的聲音，不再經過電子處理，清朗而年輕，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入骨髓的冷漠與傲慢。

“我更喜歡稱之為‘地獄’。”蕭凡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實地上，沉穩而有力，皮靴與大理石地面碰撞，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回響，打破了這里的寧靜。

“地獄？不，地獄是混亂的，是骯臟的。”那人輕笑一聲，緩緩轉過懸浮椅，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大概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面色蒼白，五官精致得如同雕塑，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后的那雙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卻又空洞得沒有任何情感。他不像一個殺人如麻的恐怖分子，更像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頂尖學者或藝術家。

“而我所追求的，是極致的、冰冷的、如同數學公式般完美的秩序。我剔除‘BUG’，不是為了毀滅，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純凈。”他看著蕭令，眼神像是在觀察一個有趣的標本。

“‘屠夫’，也是你眼中的‘BUG’？”蕭凡停在了他面前十米處，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哦，那個肌肉發達的大個子？”年輕人似乎在回憶，然后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是的。他阻礙了一次完美的‘數據清理’，按照程序，他必須被刪除。僅此而已。沒有私人恩怨，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和諧。”

“和諧？”蕭凡重復著這個詞，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充滿了無盡嘲諷與冰冷殺意的笑容。

“今天，我來教你一個新詞。”

話音未落，蕭凡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多余的動作！

他腳下的地面猛然一沉，整個人化作一道離弦之箭，速度之快，甚至在空氣中拉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殘影！十米的距離，瞬息即至！

“鏘——！”

一聲清越的龍吟，是“屠夫”的軍刀出鞘的聲音！

刀光如匹練，如驚鴻，帶著蕭凡所有的憤怒、哀慟與殺意，化作一道死亡的直線，直劈那個端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人！

然而，就在刀鋒即將觸及他脖頸的前一剎那！

“嗡——！！！”

一道無形的、肉眼可見的能量漣漪，以年輕人為中心，轟然炸開！

蕭凡只覺得一股磅礴巨力迎面撞來，如同被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正面撞擊，他手中的軍刀發出一聲悲鳴，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倒飛了出去！

“我說過，閻王閣下。”

年輕人依舊坐在椅子上，甚至連手中的紅酒都沒有灑出一滴。他扶了扶自己的金絲眼鏡，鏡片上反射著蕭凡倒飛出去的身影，那雙空洞的眼睛里，終于露出了一絲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的笑意。

“在我的劇院里，物理，是無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