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姐姐，什么都可以和你說，唯獨這件事，我一個人知道就夠了。

風嶼族不是什么偉大的族群。喚星谷里埋葬的，是千百個無辜的靈魂啊…

你不明白，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有多難受。實在不希望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理解這一切有多可怕——真相太殘酷，就無知地快樂下去吧，驕傲下去吧…

你總問我有什么事不開心，我都搖頭。我的痛苦無法與任何人傾訴，也完全無法緩解，我只是抵抗它就要用盡全力。

我終于明白了有些人看我們的目光，那不是驚喜或驚奇，那都是驚懼啊，或許還有厭惡…

雖說狼族是對外來者最寬容的族群，沒有誰會留意過路的人，但我們的存在與身份人盡皆知，她們沒有整天議論我們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我為什么有時突然從人群中跑開，只是想找一雙清澈的眼睛。

我后來見到過那樣的眼睛。你知道她的，那個在我們這里養傷的冰龍族。她的翅膀折斷了，從死神族逃到狼族，是我們最先發現她的。

風嶼族可以變成所有族群的形態，除了狼族、深海族、冰龍族和空靈族。我想到至少與她是無怨無仇的，才愿意開口與她說話。你當時很驚訝，因為我從來沒主動向外面來的人說話過。

那天很恰巧，狼族族長云探也和我們在一起。我后來還認真對比過她們，很難說云探和冰凌誰更溫柔，誰更逞強。

她沒怎么說話的時候，我還以為她也是個冷漠孤僻的人。外面來的鳥族好多都那樣，在不會飛又不會咒術的狼族面前總帶些高傲。

她狀態很差，卻堅持要自己走，不讓我們碰她。回到地道，云探帶她去了一個單獨的隱蔽洞穴，要我們別去打擾她。每次云探救了重傷的人都是這樣，我默認要過幾個月才會再看到她，但很快她就來與我們住在一起了。她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有一次不知道誰要她展示一下冰龍族的咒術，她突然很傷心，說她現在什么咒術都用不了。大家被她的激動嚇到了，都不再說話。我這時才注意到她比我還小，以為她只是還沒學過什么咒術。她打破沉默，說可以給我們講講冰龍族的風景。

雖然常常躲在角落里，但是我在聽。她很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回避，問你我怎么了。那次你說“不用管她，她一直都這樣”，我還生氣了，一天沒理你。

…我喜歡狼族的地道，不是我們住的那里，也不是狼族住的那些，我喜歡的是它更遙遠的地方無窮無盡的神秘。你怕我迷路，總是勸我別走遠，但你不知道的是我至少已經迷路過三次，只是很快就被云探帶回來了。

我是在回憶，可我不知道用怎樣的方式才能理清我的心緒，只好在心里對著你說。

據說地道一直通到深海族，也能走到神樹去。冰凌還嘗試走過，她的燼葉能指引神樹的方向。我跟著她去的，但我們中途走散了，我沒有問她，不知道她最終到了沒有。

第一次見到她我就注意到了別在她頭上的燼葉。后來她單獨給我看過，她的發飾一片是冰龍族的霜葉，一片是住在深海族的時候摘到的燼葉。她是被神樹選中的人，那棵被狼族稱為光燼、被深海族稱為余燼的神樹，只為極少數人落葉。除了她，我只知道云探有燼葉。

我看到過她后頸上的詛咒印記。雖然不認識，但印記在這個位置的絕不是普通的詛咒，她不是僅僅折斷了翅膀。也許她一直都在痛苦之中，卻從未表露出來。她只是在剛來的時候休息了幾天，就和狼族一起生活了。

那之后過了幾個月，翅膀剛恢復她就沒命地練習飛行，幾個小時甚至幾天都消失。連云探都勸不住她。她從山崖往下跳，有一次差點又摔斷了翅膀，直到她那個朋友來了才冷靜下來。

后來她有時和火凌在一起，有時和我們一起玩，但她那個朋友從不接近狼族。

你肯定也記得火凌。那次她單獨問起我們的來歷，你驕傲地回答我們是風嶼族。她仍然平靜著，但我看到她的眼神冷得可怕。她對你說“你們可以為風嶼族的身份驕傲”，我和她對視了一瞬間，我相信她從我的眼里也看出了什么。

——全是驚訝和不解吧。她是唯一一個這樣對我們說的，任何一個聽說過一點風嶼族的劣跡的人，都不可能這樣說。可我總覺得她是知道風嶼族的。

也是在后來，在冰凌的影響下我卻漸漸融入狼族了，后知后覺地發現好多人早就是你的朋友。開始我以為大家只是因為她在才不說什么，漸漸才發現我一直都猜忌錯了。

我了解風嶼族的隱秘，只覺得所有人都在排斥我們。但我竟然不曾想過，其實再沒有誰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些一知半解的人并沒有那么多興趣關注我的身份。狼族是局外人，她們就算有討論也僅限于消遣。

于是我也有了一些美好的記憶。那一次我們捉迷藏，被找到的人一起找剩下的人，冰凌是最后被找到的，你發現了她，驚呼著叫我過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在斜照的陽光下映出一種獨特的冰藍色，與平時的藍色很不同。“簡直是神明的雙眼…”你驚嘆不已。

她其實都沒有藏起來，就坐在陡峭山坡上細長的草里，我看到她時她微笑著向我們走下來。但的確，那些狼族怎么想得到那里呢，只有飛鳥才向往天空的高度。

她在的那段時光平靜得像夢一樣，我真希望可以永遠這樣下去。可是她為了保護狼族，跟著來找她的死神族走了。那時我們才知道她是從哪里逃出來的。

她走了，而且兇多吉少。絕望的迷惘的陰影又回到了我身上，火凌冰冷的眼神時時在我心里閃過，不知道為什么我又開始想起了曾經，剛剛知曉一切的時候，那些夢魘一樣的詞句日日夜夜地纏著我。

極星滅了風嶼族。

她也許用了一種沒有人知道的咒術，讓所有人都忘了她的模樣。

都說她一定已經瘋了，或者早就已經死了……

不管怎么說，如果我見到她，我一定盡可能地表示我的敬佩。

我曾經去過狼族的誕生地，小心地不碰到結界，認真數了數卵殼的數量。狼族的本體是狼的形態，也沒有翅膀，卻也是從與鳥族相似的卵殼中出生的。

基底上都是兩三個成組的卵殼，沒有一個是單獨的。狼族有姐妹的概率遠高于別的族群，那些同一個基底上生長的卵殼，互相是僅有的、永遠的親人。

我沒有告訴你，就算我們在同時同地出生，我也不能算是你的親人。風嶼族無親無故。這只是你不用知道的千萬隱情中的一個，別管它，我愿意做你的妹妹。

姐姐！你不要怪我現在的選擇。這次死神族又來襲擊我們，一句話都不解釋。就算有神樹的保護，也不知道多少人會死。我其實一直在悄悄練我的風嶼族的自創咒術，現在是我用它來做點什么的機會了。

我要用我一個人換狼族的安全。我真的不想這樣活下去了，就讓我最后幫你們一次吧。不要攔我，姐姐，這是我唯一、唯一能得到救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