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徹骨的寒意混著撕裂般的鈍痛,從四肢百骸涌來,將溫知意從無邊的黑暗中拽醒。
她費力地睜開眼,視線所及卻是一片陌生的昏暗。鼻尖縈繞著霉味與稻草腐爛的氣息,身下是硌人的硬土,裹在身上的粗布衣衫薄如蟬翼,根本抵擋不住穿堂而過的冷風。
“這是……哪里?”
沙啞的嗓音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不屬于她的干澀與虛弱。溫知意動了動手指,觸到的是冰涼的泥地,還有一道從手腕延伸到肘彎的劃傷,結痂處黏著干涸的血漬,一碰就疼得鉆心。
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是常年握著銀針、翻閱醫典的手,指腹帶著薄繭,卻絕不是這般瘦骨嶙峋、布滿凍瘡與新舊傷痕。
混亂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驟然涌入腦海——
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叫溫知意,是永寧侯府的庶女,生母蘇姨娘早逝,自小便被主母林氏視作眼中釘。三個月前,林氏借口她“沖撞嫡姐”,將她從偏院拖到這柴房,斷了衣食,任其自生自滅。
昨日大雪,原主凍餓交加,又被林氏身邊的惡仆劉媽推搡撞在柴堆上,后腦勺磕出個血窟窿,夜里便沒了氣息。
而她,現代中醫世家的嫡傳弟子,溫知意,分明是在整理祖傳醫簡《青囊秘卷》時,被突然彈出的青銅機關射中,本以為必死無疑,卻沒想到……竟成了這異世同名的苦命少女。
“呵……”溫知意低低自嘲一聲,眼角滑下滾燙的淚。不管是哪個溫知意,似乎都落得個悲慘境地。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可剛一用力,胸口就傳來一陣劇痛,讓她忍不住悶咳起來。咳聲驚動了門外的動靜,一道尖利的罵聲隨即響起:
“死了沒有?沒死就滾出來劈柴!真當自己還是當年蘇姨娘捧在手心的嬌小姐?”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寒風裹挾著雪沫子灌進來,打在臉上生疼。一個穿著青色比甲、滿臉橫肉的婆子叉著腰站在門口,三角眼惡狠狠地剜著地上的溫知意,正是原主記憶里常來磋磨她的劉媽。
劉媽手里還拎著半桶餿水,見溫知意沒動,抬腳就往她身上踹:“賤蹄子,還敢裝死?主母說了,今天不劈完這院柴,就等著餓死吧!”
這一腳正踹在溫知意的腰側,疼得她眼前發黑。可就在這時,腦海里突然閃過一陣眩暈,仿佛有什么東西被觸動了——
那是一片朦朧的霧氣,霧氣深處,隱約可見一方巴掌大的黑土地,旁邊還有一眼汩汩冒泡的清泉,泉邊立著塊半舊的木牌,上面刻著三個字:青囊田。
這場景……像極了她祖傳醫簡《青囊秘卷》里夾著的那幅拓片!
溫知意猛地回神,劉媽的第二腳已經踹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側身躲閃,指尖卻在慌亂中觸到了胸口——那里貼身藏著一枚小巧的銅制藥碾子,是她穿越前整理醫簡時隨手攥在手里的,此刻竟還在。
就在指尖觸到藥碾子的瞬間,腦海里的那方小天地突然清晰起來:黑土地濕潤肥沃,清泉泛著瑩潤的光澤,甚至能聞到泥土混著草木的清新氣息。
“還敢躲?”劉媽見她躲閃,怒火更盛,揚手就要打下來。
溫知意腦中靈光一閃,試著用意念去觸碰那眼清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一股清涼的泉水憑空出現在她的掌心,雖然只有指甲蓋大小,卻帶著奇異的暖意。
她想也沒想,趁著劉媽俯身的瞬間,將掌心的泉水猛地潑向她的手背。
劉媽正罵罵咧咧,手背突然一涼,隨即傳來一陣鉆心的癢痛,像是被無數螞蟻啃噬。她“哎喲”一聲縮回手,只見手背上原本因為常年做活生的凍瘡,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甚至冒出了幾個透亮的水泡。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劉媽又驚又怒,指著溫知意的手都在抖。
溫知意自己也愣了愣,她沒想到這泉水竟有如此奇效。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時候,她扶著墻慢慢站起來,盡管身體虛弱,眼神卻陡然變得清明銳利:
“劉媽,我雖是庶女,也是侯府的小姐。你一個奴才,再三對主子動粗,就不怕家規處置嗎?”
她的聲音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這是她在現代醫院見慣了生離死別、主持過無數臺棘手會診后,自然而然沉淀下來的底氣。
劉媽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怵,竟一時忘了發作。在她的印象里,這個三小姐向來是個逆來順受的軟柿子,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今天怎么像變了個人?
但想到主母林氏的吩咐,劉媽又硬起心腸:“少在這兒擺小姐架子!一個沒娘的賤種,跟你那個早死的娘一樣下賤!”
這話戳中了原主最深的痛處,也讓溫知意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她清楚地記得,原主的母親蘇姨娘并非病逝,而是“失足”落入荷花池,死得蹊蹺,而那之后,林氏便迅速接管了蘇姨娘的所有嫁妝。
“我娘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奴才置喙。”溫知意緩緩站直身體,盡管臉色蒼白如紙,脊背卻挺得筆直,“柴,我可以劈。但你若再口出穢言,休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你能對我怎樣?”劉媽嗤笑一聲,剛想上前再推她,手背的癢痛卻突然加劇,疼得她直吸氣。
溫知意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心中已然明了:那眼泉水不僅能療傷,似乎還能放大傷痛。這青囊田,果然是個寶貝。
她不再理會劉媽,目光落在院角那堆足有半人高的濕柴上。原主這副身子骨,別說劈柴,恐怕連拿起斧頭都費勁。
必須盡快恢復體力。
溫知意深吸一口氣,再次集中意念溝通青囊田。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泉邊的黑土地上,竟冒出了幾株嫩綠的芽苗,葉片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是人參!雖然只是剛發芽的幼苗,卻靈氣十足。
她用意念摘下一片最嫩的葉子,剛想送入口中,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溫知意連忙將葉片藏進袖口,抬頭望去。
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襖裙的少女,正被幾個丫鬟簇擁著站在門口,眉眼精致,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正是侯府的嫡小姐,林氏的親生女兒溫若薇。
“喲,這不是我那在柴房里享福的好妹妹嗎?”溫若薇嬌笑著開口,聲音甜膩卻字字帶刺,“母親說你病了,特意讓劉媽來看看。看來妹妹身子骨挺硬朗,還能跟劉媽頂嘴呢。”
劉媽見了溫若薇,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容:“二小姐,您可來了!這賤蹄子不知好歹,不僅不干活,還敢對老奴動手!”
溫若薇瞥了眼劉媽紅腫的手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被傲慢取代:“溫知意,你膽子倒是大了。別忘了,你這條命還捏在母親手里,識相的就趕緊把柴劈了,再去給母親請罪,或許母親還能饒你一次。”
溫知意看著眼前這朵盛氣凌人的“白蓮花”,心中冷笑。原主記憶里,這位嫡姐沒少暗地里使絆子,上次“沖撞”之事,就是她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潑在自己身上,反污蔑是原主推倒了她。
“姐姐說笑了,”溫知意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冷光,聲音平靜無波,“我劈完柴,自會去向主母請安。只是這柴濕重,怕是要勞煩姐姐多等片刻了。”
溫若薇沒料到她會如此順從,反倒有些不自在,冷哼一聲:“誰有空等你?劉媽,看好她!若是天黑前劈不完,就把她扔到雪地里凍著!”
說罷,她甩著帕子,帶著丫鬟們扭著腰肢走了,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瞪了溫知意一眼。
柴房再次恢復寂靜,只剩下寒風呼嘯的聲音。
溫知意靠在墻上,緩緩將藏在袖口的人參葉取出來。葉片入口即化,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原本的虛弱感竟消散了不少,連傷口的疼痛都減輕了許多。
青囊田的靈效,比她想象的還要神奇。
溫知意握緊了手心的銅藥碾,目光落在那堆濕柴上,眼中燃起了斗志。
既然占了這具身體,她就不會再任人欺辱。蘇姨娘的死因,原主的仇,她都會一一查清。
至于這深宅大院的腌臜事,這青囊田,這手醫術,就是她安身立命的資本。
溫知意撿起地上的斧頭,盡管手臂還在發顫,卻穩穩地舉起,朝著濕柴劈了下去。
“咔嚓”一聲脆響,柴塊應聲裂開。
陽光透過柴房的破窗,在她蒼白卻堅定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預示著,一個全新的生命,正從這片泥濘與黑暗中,悄然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