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昕悅用完早膳,那股暖意熨帖了虛浮的五臟,卻絲毫撫不平胸腔里翻騰的寒意。鴛兒被支開去備些清茶果子,她則信步向前院走去,步履悠閑,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慵懶,仿佛閑庭信步。太子蒞臨將軍府?于她而言,不過是前世家破人亡的序曲之一罷了。
行至通往前院的花徑,果不其然,父親早已不在廳中。空氣里似乎殘留著一絲女子過濃的脂粉氣,隱隱指向府中最雅致的臨水涼亭。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哂,她蓮步輕移,不緊不慢地向那邊踱去。
涼亭掩映在垂柳與假山之后,尚未近前,便聽得一陣矯揉造作、甜膩得發齁的驚叫,夾雜著男人那故作溫存卻透著虛浮的聲音。
“哎呀!太子殿下……奴家不是故意摔倒的……都是那個該死的石頭絆的!”中芹芹的聲音刻意拔高了,尾音打著顫,每一個音節都算計著勾引的分寸。
“孤知道,芹兒妹妹是不小心的。”太子周煜宸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安撫,緊接著是布料摩挲的細微窸窣——顯然,他的手正“好心”地扶著那“不小心”摔倒的人兒,甚至在光滑的手臂肌膚上流連忘返地游移。
中昕悅悄然停步于假山石后,恰好將這辣眼睛的一幕盡收眼底。周煜宸半摟半抱著中芹芹,中芹芹衣衫微亂,臉頰緋紅,一副弱柳扶風、我見猶憐的姿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太子,那拉絲般的眼神幾乎能滴出蜜來。而周煜宸的目光同樣粘膩,手掌在她胳膊上揉捏,哪還有半分太子儲君的威儀!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猛地沖上中昕悅喉頭,比那壇中腐朽的藥酒氣味更令人作嘔。
“鴛兒,”她聲音不大,卻冷得像淬了冰珠,在鴛兒應聲看過來時,遞了個眼色,“去,給我拿碟蜜漬梅子和新沏的霧山毫針來。”看戲,總要有零嘴清口。
鴛兒會意,悄然退下。
涼亭里,中芹芹像是被無形的手點撥了天靈蓋,嬌軀猛地一顫,做賊般將臉埋進太子懷里,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與委屈:“殿下……好像……好像有人在看這邊?”
周煜宸聞言,摟得更緊,故作威嚴地環視四周,目光掃過假山石方向時略帶停頓,卻并未看到人影(中昕悅正隱在死角):“是嗎?孤在,你怕什么?”
“殿下……”中芹芹的聲音帶上哭腔,愈發嬌弱,“好像是……是昕悅姐姐……奴家好怕……姐姐她,她平日便最是仰慕殿下風采,若是看見奴家與殿下這般親近……定然、定然要誤會奴家不知廉恥,故意勾引殿下了……殿下,您幫幫芹芹好不好?”她語速急促,淚水漣漣,每一句都在暗示中昕悅的“癡纏嫉妒”和她自己的“無辜被迫”。
周煜宸果然被激起了一種“護花使者”的虛假豪情,同時被這柔弱無骨的軀體激得心神蕩漾,立刻道:“芹芹不怕!有孤在,誰敢傷你?那中昕悅若是敢因嫉妒生出事端,對你胡言亂語甚至……哼,孤定要她好看!”
又是一陣膩膩歪歪,你儂我儂。
直到鴛兒端著精致的小碟和茶盞悄然而歸,中昕悅才接過青玉盤里色澤誘人的蜜漬梅子,拈起一枚慢條斯理地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綻開,方才抬步,悠然地從假山后轉出,步履從容地踏上了通往涼亭的石階。
亭中正上演著“情深義重”戲碼的兩人這才驚覺有人近前。
中芹芹看到中昕悅那張沉靜無波的臉,心頭猛地一跳!那眼神……為何如此冰冷銳利,全然不似前世那個愚蠢癡纏的嫡姐?但戲已經開場,絕不能停!她迅速擠出兩滴眼淚,帶著“驚慌”從太子懷里直起身,楚楚可憐地喚道:“姐、姐姐?你……你怎么來了?”
太子周煜宸也瞬間斂去了方才的柔情蜜意,換上一副矜持疏離的面容,仿佛剛才摟著別人家庶妹溫存的人不是他。
中昕悅在亭外站定,看也未看中芹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眸光直接落在了周煜宸身上。那目光清凌凌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甚至……一絲嘲弄?
她抬手用手絹優雅地按了按唇角根本不存在的點心碎屑,然后才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得足以讓亭內兩人脊背微涼:
“我方才在暖閣中用膳時還在思忖,”她語速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太子殿下龍章鳳姿,今日難得紆尊降貴親臨敝府,想來是特意要尋我這個未婚妻敘話吧?”
未等周煜宸開口,她話鋒陡轉,目光終于掃向面無人色的中芹芹,帶著恍然大悟的譏誚:“呵……原來是我誤會了。瞧著二位這……難分難舍的模樣,”她故意停頓,欣賞著兩人瞬間煞白的臉色,“殿下怕是連一眼也未曾想過要瞧我這個掛名未婚妻?而是專程為了我這楚楚可憐的庶妹而來?”
她面上忽地浮起一層委屈和泫然欲泣,模仿著前世對方那嬌柔造作的姿態,聲音卻字字如刀:“殿下既然早已與芹兒妹妹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至這般旁若無人的境地,為何不肯早些明言呢?”她上前半步,語氣“真誠”得令人膽寒,“若殿下早告知昕悅您心之所系的是芹芹妹妹,昕悅縱是再愚鈍,再……仰慕殿下,也斷不會厚顏無恥、不識好歹地耽擱殿下追求真愛!只要殿下一句‘退了與我的婚約’,昕悅定當立時遵從,二話不說!好成全殿下與芹芹妹妹這一份——當真是感天動地、無所顧忌的深情啊!”
她這一番話,言辭鋒利如刃,句句不離“婚約”、“未婚妻”、“庶妹”,把兩人見不得光的關系直接撕扯到明面上,更將周煜宸釘在了一個“為了庶妹拋棄正室婚約”的恥辱柱上!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周煜宸被這番連削帶打的話刺得面紅耳赤,勃然大怒,指著中昕悅的鼻子厲聲呵斥,“孤何時說過心悅芹芹?!孤與芹芹清清白白,什么都沒有!”
“哦?什么都沒有?”中昕悅挑眉,目光精準地落在周煜宸那只此刻雖已松開、卻仍下意識靠向中芹芹腰側的手上,“殿下這手……也未免放得離芹芹妹妹太近了些吧?所謂‘清白’,難道便是這般拉扯不清、耳鬢廝磨,在光天化日之下便行這‘君子’之道嗎?”
周煜宸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將手收回背后,臉色漲紅如豬肝,氣得渾身發抖卻偏偏一個字也反駁不出!
中昕悅卻不再看他,冰冷的視線如同審判的寒芒,瞬間鎖定嚇呆了的中芹芹。
“啪——!”
一道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驟然撕裂了涼亭的寂靜!
中芹芹毫無防備,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力扇得半邊臉偏了過去,精心描畫的發髻散落了一縷,五指紅痕迅速在白皙嬌嫩的臉頰上浮現!
她捂著臉,震驚得忘了呼痛,腦子里嗡嗡作響,只剩一個念頭:這賤人怎么敢?!
中昕悅卻毫無停頓,欺身上前,快如閃電地反手又是一記!
“啪——!”
這第二下更重更狠!中芹芹被打得踉蹌后退,脊背“砰”地撞上涼亭的朱紅柱子,耳朵里嗡鳴一片,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