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顛倒黑白、毫不講理的偏袒，如同一盆冷水潑在部分還存有疑義的貴女們頭上。眾人面面相覷，看到太子那護短到底、甚至不惜污蔑嫡姐的嘴臉，眼神中的鄙夷更深了，卻也不敢再公然頂撞儲君。知道內情的，諸如三公主、尚書小姐、左瑩瑩等人，心中更是雪亮，對太子此舉失望透頂。

三公主微微蹙眉，終是礙于身份，沒有當眾反駁自己兄長，只是對著尚書小姐微微搖了搖頭，神色間帶著一絲清冷的不屑。尚書小姐臉色也極其難看，今日這場雅會，算是被徹底糟蹋了。

那位愛慕太子的貴女更是死死攥緊了手帕，看著太子懷中哭得梨花帶雨的中芹芹，再看看太子那副為色所迷、忠奸不辨的模樣，只覺得一陣心灰意冷。

人群中，太子的門客，那位出身寒門、自認飽讀詩書心存正義的張書豪，此刻臉色煞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一直追隨、視為明主的太子殿下，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一個行跡可疑的庶女，說出如此罔顧事實、強詞奪理的話！這簡直……簡直有辱斯文，有失儲君體統！身為讀書人，最基本的明辨是非都做不到嗎？他胸中氣血翻涌，一股從未有過的失望和寒意席卷全身。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目光觸及太子陰沉的側臉和周圍噤若寒蟬的同僚，最終只能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頹然低下頭去。他現在是太子門客，是太子的人……他不能……他只能……日后，再多找機會勸諫吧……

有太子如此強硬表態鎮壓場面，園中氣氛尷尬到了極點。貴女公子們雖然心中鄙夷萬分，卻也只好勉強壓下議論。

左瑩瑩氣得胸口起伏，狠狠剜了中芹芹和太子一眼，憤然拂袖：“呵！殿下說是，那便是吧！只是臣女怕污了眼，先行告退！”說罷，頭也不回地離席而去。

她這一走，仿佛打開了閘門，其他貴女也紛紛尋了借口，向尚書小姐和三公主行禮告退。尚書小姐勉強維持著主人家的儀態，卻也是意興闌珊。

轉眼間，剛才還熱熱鬧鬧的詩宴便門庭冷落，只剩下臉色鐵青的太子、暗自咬牙強作鎮定的中芹芹，以及少數幾個不愿（或不敢）得罪太子的跟班子弟。

周煜宸也覺臉上無光，今日這詩宴本是芹兒揚名立萬的好機會，結果竟被攪合成這般田地！都怪那陰魂不散的中昕悅！他心中怒火更熾，冷哼一聲：“晦氣！芹兒，我們走！”拉起還在裝哭的中芹芹，也大步離開了這尷尬之地。

涼風吹過，花枝搖曳，散落的詩稿被風輕輕卷動。曾經意氣風發的“京城第一才女”之譽，如同那被風吹散的殘稿，還未真正凝聚，便被徹底揭穿了畫皮，成了京中貴胄圈子里心照不宣的笑柄和談資。至于太子殿下的威信……他那副色令智昏、不問青紅皂白的樣子，經此一事，在那些真正清正的讀書人和明眼人心中，已然大打折扣。

中芹芹被太子牽著，踉蹌著離開尚書府，坐上回程的馬車。她靠在太子懷里，臉上的淚痕未干，眼神卻不再是柔弱委屈，而是充滿了怨毒、驚懼和強烈的不甘！她悄悄掀起車簾一角，望向將軍府的方向，森然的恨意在眼底瘋狂滋長。

“中昕悅……”這個名字幾乎是從她牙縫里擠出來的。

而此刻，將軍府聽雨軒內。

鴛兒眉飛色舞地將張書豪特意派人輾轉送來詩宴后續的消息稟告給中昕悅。

“小姐！成了！成了！”鴛兒興奮得小臉通紅，“二小姐那假才女的皮被當場扒了個干凈！小姐送去的詩稿，簡直是大殺器！把那些小姐少爺們都震傻了！太子偏幫都沒用！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左小姐更是氣得當場就罵著走了！還有那位張先生，聽說也失望得很呢！”

中昕悅悠閑地倚在窗邊軟榻上，指尖捏著幾粒剝好的蓮子，慢條斯理地丟入口中。窗外夕陽熔金，在她沉靜如水的眼眸中投下暖色的光暈。

聽完鴛兒的講述，她唇角微勾，只輕輕“嗯”了一聲，仿佛這驚天動地的結果，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飛蟲。

只是她望向窗外天際的目光，卻幽深得映不出晚霞的絢爛，只有一片冰冷的寒芒。

畫皮是揭了。可人心和地位帶來的偏見和強權，才是她復仇路上真正需要斬斷的荊棘。今日只是撕開虛偽一角的第一步。

不過，能讓那對渣滓惡心憋屈，讓她這位“草包”之名稍微松動幾分，順便在太子身邊埋下幾顆不信任的種子……倒也算值得那點筆墨了。

她拿起一顆蓮子，指尖一捻，翠綠的蓮芯被輕易掐斷，丟入一旁的琉璃盞中。

斷舍離，才剛剛開始呢。

馬車骨碌碌停在將軍府氣派的朱門前，中芹芹強壓下心中翻騰的怨毒和恐懼，深吸一口氣，剛欲整理儀容，便見一道略顯佝僂卻自帶沉肅威嚴的身影立在門階之上。秦嬤嬤，老太君身邊幾十年風雨相伴的心腹掌事，此刻如同一尊面無表情的石像，渾濁的目光穿透暮色，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中芹芹心頭猛跳，面上卻迅速堆起一個柔弱乖巧的笑容：“秦嬤嬤安好。”

“三小姐安。”秦嬤嬤聲音平板，不見絲毫波瀾，只微微側身，讓開大門，“老太君在‘慈安堂’等候多時了，請三小姐移步。”

一句“三小姐”和“慈安堂”，如同重錘敲在中芹芹心上。她排行第三，是庶出，是整個將軍府都心知肚明、她拼命想抹去的烙印！而‘慈安堂’，是老太君平日清修之地，更是執掌家法的地方！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她強作鎮定，跟在秦嬤嬤身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針氈之上。穿過熟悉的回廊，那平日里顯得慈和安寧的‘慈安堂’，今日卻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沉重威壓。

踏入堂中，燭火通明。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滿頭銀絲、手持沉水香木念珠的花甲老婦，正是執掌中家后宅數十年的定海神針——老太君。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平日的慈祥，唯有沉沉的暮氣和冷厲的威嚴。左右下首，坐著二房、三房的夫人及幾位長輩，臉色皆是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鄙薄。大房的位置上，將軍夫人病故多年，將軍尚在軍營未歸，便只有中昕悅安然坐在那里，神色平靜無波，如同一口深潭。

整個堂內鴉雀無聲，只有燭火嗶剝作響，氣氛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跪下。”老太君的聲音蒼老，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金石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