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芹芹被這毫不留情的呵斥激得血液上涌，臉上偽裝的那層柔弱瞬間崩塌了一角，一股強烈的屈辱和不甘沖上心頭。她想起了現代的口號，脫口而出：“祖母！如今是法治國家，圣天子在位，講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芹芹不知所犯何錯，為何要跪？！”

“噗嗤——”一聲尖銳的嘲笑打破了死寂。

三房的嫡幼女中錦書，十四五歲年紀，性子潑辣直率，此刻正捂著嘴，水靈靈的大眼睛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人人平等？人、人、平、等？”她一字一頓地重復著，聲音清脆卻極具穿透力，“你腦子是讓門夾了還是浸了水？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上有天潢貴胄太子王爺，下有販夫走卒簽了死契的奴婢！你告訴我哪個人人平等？啊？是金鑾殿上的萬歲爺和你這洗腳丫鬟生出來的女兒平等了？還是我們家的灶下婢跟你這個三小姐平等了？”

她越說越氣，手指頭幾乎戳到中芹芹鼻尖上：“哦，我忘了！像你這種母親是個靠下藥爬床才能得了爺們一回垂憐的低賤玩意兒生出來的庶女，你配覲見陛下說‘人人平等’四個字嗎？呸！你連宮門口的石獅子都不如！人家好歹占個威猛忠心！你算個什么東西！在這里大放厥詞！還不跪下聽祖母訓誡！”

這番話語如同淬了劇毒的鞭子，字字句句都精準無比地撕裂了中芹芹最深的傷疤和偽裝！洗腳丫鬟……下藥爬床……這些她拼命想遺忘和抹去的出身污點，被中錦書當眾赤裸裸地揭開，并狠狠踐踏！

“祖母！”中芹芹臉孔漲得通紅，身體微微發顫，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芹芹究竟何錯之有？憑什么要受此羞辱？！”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太君，眼中淚光盈盈。

“憑你嫡庶不分，長幼無序，不敬長姐！視若嫡出的教養之恩于無物！”開口的是二夫人，語氣冰冷如臘月寒冰，“此為一！”

“憑你目無法紀，欺世盜名！剽竊他人心血，竊為已有，污我將軍府百年清譽！視禮義廉恥為敝履！”三夫人緊接著擲地有聲，字字誅心，“此為二！”

“憑你心懷叵測，所行腌臜！光天化日之下，行勾引嫡姐未婚夫婿之實，無媒茍合，舉止輕浮，丟盡門楣！”二夫人再次厲聲接上，目光如刀直刺中芹芹，“此為三！將軍府上上下下，謹守禮法，清白傳家，就是這般教養于你，才讓你養成這副不知天高地厚、不識禮義廉恥、不顧家族榮辱、自私自利又自以為是的小家子氣？！你告訴我，憑哪一條，你不該跪！”

句句指責，如同驚雷炸響在堂中，將中芹芹那點委屈和辯解碾得粉碎！她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嘴唇哆嗦著，眼淚終于滾落下來，卻并非全然作偽，更多的是被這當眾剝皮抽筋般的斥責所激起的羞憤和恐懼。

“祖母……我沒有……芹芹真的沒有……”她試圖哭訴，聲音哀哀切切。

“夠了！”老太君猛地一拍桌案，案上茶盞震得跳起。她渾濁的目光掃過中芹芹，帶著深深的失望和嫌惡，再無半分溫情。“哭嚎喊冤，于事何益？你既不知悔改，便去祠堂里好好清醒清醒！秦嬤嬤！”“老奴在。”秦嬤嬤沉聲應道。“傳板子！就在這里，行家法二十大板！”老太君的聲音冷硬如鐵，“打完之后，直接送去祠堂，面壁思過三個月！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探視！每日只送清水素齋一餐！好好想想，什么是規矩，什么是體統，什么是你該有的本分！”

“老太君！祖母！不要啊！”中芹芹這下是真的慌了神，二十大板，她細皮嫩肉如何受得住？還有三個月的幽禁……她看向中昕悅，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恨意：“是她！是她陷害我！祖母明察……”

“住口！”老太君怒極，“事到如今，還敢攀誣嫡姐！多加五板！給我打！狠狠地打！”

兩個粗壯的仆婦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將癱軟在地、哭鬧不休的中芹芹死死按住。沉重的檀木家法板子被奉上，冰冷的寒意讓中芹芹徹底絕望。板子落在皮肉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響，混合著中芹芹凄厲的慘叫和哀嚎，在整個‘慈安堂’內回蕩。

各房夫人看著，有的解氣，有的鄙夷，也有的微微蹙眉覺得過分，但無人敢置喙老太君的決定。中昕悅只是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個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斷肢壇封的仇人，此刻皮開肉綻，狼狽如喪家之犬。她心中并無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前世，她們一家人對她何其憐惜、庇護？卻換來如此結局？這一世，這點皮肉之苦，這點冷落幽禁，不過是微末利息罷了。

二十五板終于打完，中芹芹如同破布般癱軟在地，身后衣衫滲出刺目的血色。秦嬤嬤指揮仆婦，面無表情地將痛得幾乎昏死過去的她拖向后院祠堂。

風波暫息。

“好了，都散了吧。”老太君疲憊地揮揮手，仿佛一瞬間又蒼老了許多。

眾人行禮告退。

剛出‘慈安堂’，一個嬌小的身影便蹦跳著沖過來，親熱地挽住了中昕悅的胳膊，正是方才罵人最兇的三房嫡幼女中錦書。

“長姐長姐！你別難過啦！你看祖母替你出氣出得多徹底！”中錦書仰著小臉，大眼睛里閃爍著崇拜的光芒，“板子聲聽著都解氣！那種忘恩負義的東西就該打！別為她壞了心情！”她話題一轉，語氣滿是好奇和興奮，“長姐長姐，快跟我講講你在家寫的那些詩！我的老天爺！‘黃河之水天上來’！‘千金散盡還復來’！你是怎么想出來的啊？為什么我對著月亮看了半天，就憋出個‘今晚月亮真亮’呢？長姐你的腦袋瓜到底是怎么長的呀？……”

小姑娘嘰嘰喳喳如同歡快的小鳥，聲音漸漸遠去。

而祠堂那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如同破麻袋般被扔進黑暗的中芹芹，在極度的痛苦和黑暗中悠悠轉醒。背后的劇痛撕扯著神經，但更讓她撕心裂肺的是無邊的羞辱和憎恨！

“中昕悅……老太婆……整個中家……”她十指死死摳著冰冷的地磚，身體因為劇痛和怨毒而顫抖不已，眼中的淚水混合著血絲，如同厲鬼的淚水，“你們……都給我等著……等我爬上那個位置……”她腦中瘋狂地謀劃著，艱難地爬到角落一個隱蔽的鼠洞旁，摸索出藏在身上的小竹管炭筆（這些是她私下備下的），就著窗外極其微弱的光線，開始一字一句地給太子寫信！

“……殿下救我！長姐中昕悅惡毒無比，不僅竊我詩才，更于府中勾結族人構陷于我！祖母老邁昏聵，聽信讒言，竟對我施以殘酷家法，背后板傷深可見骨！如今更囚我于冰冷祠堂，暗無天日……妾身心如刀絞，生不如死！唯有念及殿下情深，方存一絲活念……”她極盡夸張扭曲事實，字字血淚控訴。寫到最后，更是惡毒詛咒：“……中家上下早已離心離德，視皇權如無物……若有一日，芹兒能脫此牢籠，定為殿下尋得證據，鏟除此等狼心狗肺、不敬天顏之蛀蟲！芹兒泣血叩首，惟愿早日侍奉殿下身側，一雪此恨！……”

她一連寫了好幾封，內容大同小異，只盼其中一封能輾轉送到太子手中。

陰暗的祠堂外，一道纖細的身影悄然佇立。中昕悅從縫隙中看著里面那伏地書寫、散發著沖天怨毒的背影，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鴛兒在旁邊低聲問：“小姐，要攔下嗎？這些信若送到太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