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家離京的車轍消失在北地風煙里,京城仿佛依舊歌舞升平,唯有將軍府聽雨軒內彌漫著無聲的硝煙。
中芹芹在自己精致卻憋悶的院落里焦躁地踱步。指尖狠狠掐進掌心嫩肉里,留下幾道深深的月牙印痕。
不對!全都不對!前世的軌跡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地撕碎:光御史沒有被訓斥幾句就罷休,而是活活被打死在金殿之外;那個本該癡纏太子、惹人厭煩的中昕悅,非但沒有成為她登高路上的墊腳石,反而神秘隱忍,處處透著令人不安的掌控力,連太子對她也多了一份莫名的探究!
她苦心經營、用來襯托自己的“蠢貨嫡姐”形象蕩然無存。沒有愚蠢的追逐對照,她中芹芹的“嫻雅高潔”就像失去了陰影的孤燈,黯淡無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落在中昕悅身上的目光,那絕非輕視!是審視,是忌憚,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一想到此,中芹芹的心就像被毒蛇嚙咬。
“不能等了……長公主壽宴……”她眼中閃過怨毒,“得讓她狠狠地栽一次!讓她顏面盡失,臭名昭著,才能讓所有人看清,誰才是真正的明珠!”一個陰狠的計劃在她心底迅速成型。
“小青!”她壓低聲音,將正在擦拭花瓶的貼身丫鬟喚至近前。手指微微顫抖著,將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塞進小青手中,同時附在她耳邊,用幾不可聞的氣音細細密謀:“去外面……最隱蔽的那家濟世堂,找徐掌柜……要‘醉骨仙’……記住,別讓任何人瞧見!”
聽雨軒,暗流涌動。
幾乎是同時,暗四的身影如夜梟般落在聽雨軒內,聲音冷硬無波:“主子,中芹芹院里的丫鬟小青,已從西市濟世堂后門購得一包‘醉骨仙’,所耗不菲。”
“醉骨仙?”鴛兒倒抽一口冷氣,手中擦拭茶盞的布巾掉在地上,“那不是……那不是最烈的媚藥嗎?沾上一點就……她……她想對小姐……”后面的話她說不出口,氣得渾身發抖,眼眶瞬間紅了,“好歹毒的心腸!她想在大庭廣眾下毀小姐清譽!”
中昕悅正臨窗潑墨,在宣紙上勾勒著北地的山巒雪線,筆鋒冷硬如刀。聞言,她懸腕未停,聲音平淡如深潭古井:“上不得臺面的蟲子罷了。她既買了,那就備著。”墨汁淋漓,紙上遠山初具嶙峋輪廓。“繼續盯著,按兵不動。”
“主子!”鴛兒急道,“難道就任由她……”
“慌什么?”中昕悅收筆,抬眸,眼中寒芒一閃而過,“她要唱戲,本小姐就搭臺。跳得越高,摔得越慘。且由著她去。”
鴛兒看著小姐那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沉靜,心頭的驚怒稍微壓了下去,但依舊恨恨地跺腳:“便宜那蛇蝎東西了!”
長公主府,壽宴喧囂。
長公主壽宴之日,京城勛貴云集,車馬冠蓋,香風鬢影,極盡奢華之能事。中昕悅甫一入府,迎面便撞見了正簇擁著左侍郎府嫡女左舜怡、言笑晏晏的中芹芹一行。
“喲,這不是我們大將軍府的嫡長女,未來的太子妃人選嗎?”中芹芹搶先一步,用故作天真的語調揚聲開口,瞬間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她眼神含刺,上下打量著中昕悅一身素雅卻質地罕見的流云錦宮裝,語氣難掩嫉妒,“姐姐今日這身……未免太過素凈了,公主殿下大壽,何至于此?知道的說是姐姐性情淡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將軍府慢待了殿下呢。”
左舜怡等人也掩口輕笑,目光里滿是幸災樂禍的鄙夷。
中昕悅腳步絲毫未停,徑直從中芹芹面前走過,視線都未曾在她臉上停留,仿佛掠過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埃。冰冷的聲線清晰地響起,不高,卻穿透周圍的竊笑:
“無知小民,也敢妄議品階衣飾。朝廷欽定流云錦,貢品之內庫專造,唯三品以上勛貴女眷得賜。
本小姐身著恩裳,何須爾等不識禮數的東西置喙?”她的目光掃過中芹芹身上那件刻意花哨富貴的煙霞羅裙,“倒是我庶妹,身著尋常商賈皆可購得的煙霞羅,于公主府壽宴上花枝招展,不知是要襯得本府嫡女黯淡,還是想搶了公主殿下的風頭?”
字字如刀,直切要害!點出恩裳尊卑在前,扣上“庶出僭越”“喧賓奪主”的帽子在后!
中芹芹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血色盡褪!周遭剛剛還輕笑的貴女們立刻噤聲,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庶出爭寵本就惹人輕賤,竟還敢在嫡長穿御賜品時大放厥詞?簡直是蠢而不自知!
不遠處廊下,三公主正與相府千金李嫣嫣閑話。
“嘖,瞧見沒?”三公主輕搖團扇,看著中芹芹那張慘白的臉,對李嫣嫣笑道,“本公主早說過,中昕悅這丫頭,瞧著不聲不響,一出手就能扒人一層皮。中芹芹還巴巴地湊上去挨打,這不是上趕著自取其辱么?”
李嫣嫣亦含笑點頭:“殿下慧眼。這中家三小姐,今日怕是要栽個大跟頭了。”語氣里沒有絲毫憐憫。
中芹芹聽著三公主那毫不掩飾的嘲諷,看著四周那些瞬間從奚落轉為嘲笑和輕蔑的目光,指甲深陷掌心,刺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巨大的羞辱感和怒火幾乎將她焚燒殆盡!心底狂吼:“中昕悅!一會兒我讓你身敗名裂!千人唾罵!”
壽宴正酣,經卷顯德。
開宴獻禮,三公主憑一首清麗脫俗的詠誦壽曲博得滿堂彩。隨后各家閨秀爭奇斗艷,詩詞歌賦、奇珍異寶不一而足。
輪到中家姐妹時,中芹芹按捺住內心的歹毒算計,臉上擠出謙卑的微笑,搶先一步起身道:
“啟稟公主殿下,我家長姐素來敬仰殿下仁慈,感念天恩,特意耗費七七四十九日之心力,虔誠為殿下手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四十九卷!”
她聲音清亮,看似在為姐姐揚名,實則眼中暗藏陷阱,看向中昕悅,“長姐,您準備了許久,定是極好的!快呈上來讓殿下看看吧?可千萬別和三公主殿下的心血之作相撞才好。”
這話表面體貼,實則再次暗貶中昕悅可能效顰。
長公主端坐上首,雍容華貴,聞言眼底倒是露出一絲贊許:“哦?抄經?倒是費心了。”
中昕悅神色平靜如水,全然無視中芹芹的挑撥。一名侍女捧著一摞以明黃絲絹包裹、厚厚實實的經卷恭敬上前。
鴛兒在側,小心翼翼地解開絲帶,將最上面一卷徐徐展開。
剎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沁人心脾的檀香幽幽散開!只見尺余寬的卷軸之上,墨色如凝,光潤內蘊。
小楷筆力渾厚端凝,卻又蘊含著一股極其罕見的金剛銳氣!每一筆都如刀刻斧鑿,力透紙背,結構森嚴,轉折處鋒芒不露卻骨力崢嶸!非數十年精純功底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