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在等待那封冰冷圣旨降臨的同時,遙遠帝都的朝堂之上,一場驚心動魄的血色對決驟然爆發,其慘烈程度,如同在北風呼嘯的京城上空劃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早朝,宣政殿。
金鑾寶座上的帝王周楚玉,眉頭緊鎖。北里縣的八百里加急奏報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在心頭——干旱經年,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死亡人數已逾萬計!朝廷月前緊急撥付了五千兩救災白銀和上萬石糧秣,按理說至少能解燃眉之急。然而,今日新到的奏報,卻觸目驚心:災情非但未緩解,餓殍遍地之狀愈演愈烈!災糧,如同石沉大海,不見蹤影!
“豈有此理!”周楚玉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殿內群臣心頭一顫,“朕撥下的糧食和銀子呢?!難道被狗吃了嗎?!薛棟梁!”
下首,早已在殿中等候的薛國公府世子薛棟梁應聲出列:“臣在!”這位昔日也曾煊赫的勛貴之后,如今卻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和謹慎。
“朕讓你去查北里縣賑災之事,你可查清楚了?!”
薛棟梁深吸一口氣,袖中的拳頭微微攥緊,眼神掠過前排那位嘴角噙著若有若無冷笑、身著四爪龍紋蟒袍的身影——二皇子周祁楓。以及他身后,那位背景煊赫、眼神傲慢的刑部尚書,正是北里縣豪強汪氏一族的掌舵人,更是二皇子生母汪貴妃的親兄長!
“回陛下,”薛棟梁的聲音盡量平穩,“臣奉旨前往北里縣……確實……確實發現了一些……貪污瀆職之事……”
大殿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據查,”薛棟梁頂著巨大的壓力,艱難地開口,“賑災錢糧在轉運途中……被地方官吏克扣貪墨……”
“哦?是哪些人如此膽大包天?!”周楚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銳利如鷹隼般掃視著眾人。
薛棟梁喉結滾動了一下,感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是……是汪……北里縣糧庫司庫,汪有才。以及……協助辦差的幾名小吏……”他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汪有才?不過是汪家一個八竿子打不著、推出來頂鍋的旁支族人!
“汪有才?”周楚玉的目光轉向面色驟變的刑部尚書汪綸,“汪愛卿,此人是何來歷?”
汪綸立刻出列,一臉“憤慨”:“啟奏陛下!此等碩鼠蛀蟲,藏匿在我汪氏族人之中,臣罪該萬死!定是此人利欲熏心,瞞騙族人,勾結小吏,膽敢侵吞國帑!臣奏請將此賊及其黨羽即刻鎖拿進京,嚴懲不貸!”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干系,又顯得大義滅親。
這出戲唱得冠冕堂皇,明眼人皆心知肚明——汪有才不過是棄子,真正染指那筆龐大災糧的,恐怕是整個盤踞在北里縣、背后倚仗著汪貴妃和二皇子的汪氏集團!但誰敢捅破?太子的勢力在一旁冷眼旁觀,甚至樂見二皇子一黨吃癟;其他皇子則緘默不語;朝中重臣或與汪氏勾連,或明哲保身。
薛棟梁心中苦澀,空有國公世子的名頭,卻無實權撼動這株盤根錯節的大樹。他能如何?將查到的那些隱隱指向更高層、卻被巧妙斬斷的線索公之于眾?那無異于引火燒身,讓整個薛國公府陪葬!
就在這死寂與心照不宣的妥協即將定局之時,一個蒼勁而悲憤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沉悶的大殿: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光筑!有本啟奏!”
眾人目光刷地聚焦在那位手持象笏、身軀挺得筆直的老年御史身上。他頭發已然花白,清瘦的臉頰上刻著歲月的痕跡,唯有一雙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帶著一股決絕不屈的光芒!
二皇子周祁楓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汪綸等人更是怒目而視。
“光愛卿,你有何本?”周楚玉微微蹙眉,語氣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耐。
光御史深吸一口氣,高舉象笏,聲音清晰洪亮,穿透金殿,直指核心:“臣所奏者,乃國朝蠹蟲,萬民之敵!臣參奏——二皇子外家,刑部尚書汪綸所屬汪氏一族,上瞞圣聰,下欺黎庶!喪心病狂,侵吞北里旱災救命糧餉五千兩白銀、上萬石米糧!此滔天罪行,罄竹難書!北里災民本賴此活命,如今糧餉盡入汪氏私庫,災民嗷嗷待哺,死者枕藉!此乃人禍!非天災!”
“嗡——!”朝堂徹底炸開了鍋!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但如此直指皇子外家核心,甚至點出皇子的名號,這簡直是當庭掀桌!不留退路!
“光筑?。 倍首又芷顥髟僖踩滩蛔?,霍然轉身,怒視著這位白發御史,眼中殺機畢露,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刀:“你血口噴人!竟敢誣陷天潢貴胄!居心何在?!”
“光筑!你妖言惑眾,離間天家親情!罪該萬死!”“老匹夫!證據何在?!憑爾三言兩語就想污蔑皇親國戚?!”汪綸及其黨羽紛紛跳出來,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瘋狗,對著光御史破口大罵,極盡污蔑之能事。
太子周煜宸眼皮微抬,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場鬧劇,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打吧,打起來最好。一個不知死活的老頑固,一個跋扈的二弟,還有那些汪家的蠢貨……這灘渾水,他樂得袖手旁觀。
周楚玉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帝王威壓如同寒冰般蔓延開來。光筑所言,何嘗不是他心中猜測?但他更怒的是光筑如此不顧大局,當庭撕破臉面!這讓他如何收場?為平民憤懲處汪家?汪貴妃枕邊風如何交代?皇家的體面何在?二皇子的聲名又將置于何地?
“夠了!”周楚玉一聲怒喝,壓下了所有喧嘩,目光如刀般刺向光筑,“光御史!你身為言官,風聞奏事本是職責。然你無憑無據,竟敢攀誣皇子外家,污蔑皇親,挑撥天家父子之情,離間君臣之心!你眼里可還有朝廷法度?!可還有朕這個君父?!”
這番呵斥,充滿了帝王心術的偏袒。直接定性為“誣告”、“挑撥離間”,將光御史推到了整個朝廷的對立面。
光筑迎著帝王的怒目,老邁的身軀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但眼神卻越發明亮而悲憤:“陛下!臣之心,可昭日月!汪氏貪墨,鐵證如山!薛世子查案途中便遭汪家爪牙處處掣肘!汪有才不過替罪羔羊!那五千兩官銀、上萬石官糧的流向,戶部存檔必有蹊蹺!陛下若……”
“住口!”周楚玉厲聲打斷,龍顏震怒,“冥頑不靈!妖言惑眾!來人!光筑咆哮朝堂,污蔑皇親,杖責五十!以儆效尤!給朕重重地打!朕要親自驗看板子印子!”
這最后一句話,充滿了冷酷的殺意——“親自驗看板子印子”,便是警告行刑太監,不得有半分放水!這五十杖,是實打實的奪命符!
“皇上……陛下!”幾個平日與光筑相熟的清流官員面露不忍,欲出言求情。
“誰敢求情!視為同罪!”周楚玉冰冷的目光掃過,瞬間將所有聲音壓了下去。金殿之上,皇權之下,只有森然的寂靜。
兩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快步上前,架住光筑的雙臂。
光筑沒有掙扎,任由他們將自己拖向殿外。他仰起布滿皺紋的臉,渾濁的老淚無聲滑落,他望著高高在上的帝王,目光如同燃燒殆盡的燭火,最后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幾不可聞,卻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陛下……何日……以百姓為念啊……”
“拖下去!打!”周楚玉煩躁地一揮手。
沉重的杖擊聲很快從殿外傳來,沉悶、連續、毫不留情地落在肉骨之上!起初還能聽到幾聲壓抑的痛哼,但很快,那聲音便弱了下去,只剩下板子著肉的恐怖悶響,如同鈍刀子在剮著所有尚有良知者的心臟。
薛棟梁閉上眼睛,痛苦地垂下了頭。周祁楓和汪綸的臉上,則閃過一絲快意和狠厲。太子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明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