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喧囂，風雨滿城。

就在竹芳閣上演著“恩愛”與“密謀”的戲碼時，京都的天空，被一股沉沉的惡意黑云籠罩。起初只是陰暗巷弄里的竊竊私語，如同深夜里蔓延的苔蘚，濕冷黏膩：“聽說了沒？中將軍……好像早就投了北狄！”“真的假的？那前幾次大勝……”“嗨！什么大勝！做戲罷了！有人親眼見過，將軍府的心腹悄悄和北狄商隊在邊境碰頭！那金子……都是狄人的樣式！”“難怪聽說北邊還在打！他這分明是養寇自重！拿著朝廷的軍餉養自己的‘生意’！”

流言如同滾雪球，在市井間迅速發酵、變形、加劇。“我二表叔就在兵部當差！他說……將軍府的軍糧報損耗高得離譜！肯定是貪了，賣給狄人了！”“何止貪軍糧！聽說兵器都賣給對頭了！咱們的將士拿著豁口的刀沖鋒，都是拜他所賜！”“勾結敵寇！魚肉邊民！喝兵血的蛀蟲！”“砸了他的門！揪出這賣國賊！”

憤怒如同決堤的洪水！爛菜葉、臭雞蛋、石瓦碎磚……如同疾風驟雨般砸向將軍府那曾象征無上榮耀與威嚴的朱漆大門！昔日的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如今被一片骯臟的污跡和憤怒的人群取代。石獅子污穢滿身，斑駁的門板上坑洼點點。咆哮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中正南！滾出來！賣國賊！”“狗官！還我兒子命來！他定是被你害死的！”“貪軍餉！喝兵血！不得好死！”“砸！砸了這賣國求榮的窩！”

府門緊閉，一片死寂。門后，僅剩的幾個老邁門房和忠仆，臉色煞白地聽著外面震耳欲聾的咆哮，感受著府門被重物撞擊的震動，眼中充滿了驚恐與無助。

宮闕之內，寒鋒初露。

“陛下，”內侍首領躬身，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小心翼翼，“京中……物議如沸。皆言大將軍……恐有勾結外敵、克扣軍餉之嫌……將軍府外，民情激憤，長跪堵門，擲物叫罵者……不計其數。言詞……甚是過激。”

紫宸殿內，蕭凜并未立刻批閱奏折，指尖隨意把玩著一塊溫潤的鎮紙。聽完匯報，他臉上并無太多波瀾，只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掌控一切的冷酷光芒：“哦？百姓……都為社稷發聲？憂國之心可鑒啊……”他聲音平淡，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

“是，陛下。”內侍腰彎得更深。

“嗯。”皇帝輕輕頷首，端起碧玉茶盞，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輕啜一口，才緩緩道，“大將軍忠心為國，朕自然是……信得過的。”語氣波瀾不驚，卻是毫無溫度。“不過……”他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目光掃過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的太子、丞相及其他重臣，語氣悠長，帶著難以言喻的壓力：“大將軍手握重兵，功高威重。位高權重者，向來易惹非議，為小人構陷所乘，亦易……為天下百姓猜忌、疑懼。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刻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下面眾人瞬間繃緊的神經，才繼續平淡無波地說道：“為免奸佞之徒繼續散播謠言，惑亂人心，動搖國本……更為避免宵小攻訐損害將軍一世清名……”“傳朕旨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眾人心尖上：“著大將軍中正南，即日起——卸下所有軍職，解甲歸府，閉門思過，無詔不得見外人！其麾下一應軍務防務，暫由副將周全理處！待……”皇帝的目光變得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寒潭：“待朕查明真相，證卿清白后……再行商酌任用事宜。”

聽雨軒影，棋鋒暗轉。

將軍府內，聽雨軒。“小姐！”鴛兒疾步奔入，語氣焦灼帶著憤怒，“府外……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了！罵得不堪入耳！還有……朝堂上，陛下的旨意……老爺他……”

中昕悅站在窗前，目光穿透層疊花窗，仿佛能望見府門前那一片洶涌的污穢和瘋狂。風吹動她鬢角碎發，帶著遠方飄來的隱約叫罵。“聽到了。”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沒有一絲波瀾，“人心沸水，惡名如山……”她緩緩轉過身，窗外冰冷的晨光勾勒著她清冷的側顏，投在墻上的影子鋒利如刀。“父親‘忠勇剛正’的名頭擋了太多路，潑來的污水，總要有人接下。”她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境輿圖前，指尖劃過上面蜿蜒的邊防標記，聲音帶著一絲冰冷洞悉，“‘解甲歸府’……不是落幕，是有人……想看將軍府這顆大樹，還能不能獨自撐起這片風雨飄搖的天。”

“小姐！難道就任由他們……”

“父親處要安撫，讓他安養。兄長那邊也需囑咐，禁足期間，潛心研讀兵法，亦或‘病’得恰到好處。”中昕悅打斷她，眼中寒芒閃爍，下達一連串指令，條理清晰，不見絲毫慌亂：“告訴暗三，那些蟄伏已久的清流骨鯁……是時候‘聞風而動’了。”“讓暗七去點第三把火——這把火，要燎原！不僅要燒掉府門前的污穢，更要沿著潑來的臟水痕跡……給我一路燒回去！燒出那些藏在暗處、遞刀煽風的魑魅魍魎！尤其是……”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直刺東宮某處：“……東宮那位，自以為得了新寵的‘妙人’。毒蛇既已咬出牙印，離拔牙的日子……便不遠了。”她走到棋坪邊，捻起一枚通體漆黑、光澤幽冷的墨玉棋子。“啪！”一聲脆響，棋子帶著萬鈞之力，重重落在棋坪一處不起眼的邊角要沖。那位置，恰恰指向皇權與宮闈最復雜的交叉點，亦隱隱封鎖了東北方向某塊看似游離的棋子。棋盤如沙場，殺機已盈目。聽雨軒外百姓的喧囂咒罵，此刻化作了她棋盤上風云變奏的序曲前音。山雨欲來，滿城皆是祭旗風！

“好！芹兒！你果然……是孤的解語花！”太子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那眼神卻冰冷如刀，只有算計，沒有半分溫情。

竹芳閣的冰冷瞬間被打破。太子恩寵如潮水般涌來，綾羅綢緞，精致點心，夜夜笙歌……昔日無人問津的角落，竟成了東宮新寵的居所！中芹芹在物質上與太子的親密中，汲取著復仇的扭曲快感。她宛如一株吸食怨恨與陰謀為生的曼陀羅，在東宮這片腐敗的土壤上，開出了妖冶猙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