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便好。”金娘子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寂靜的主屋,那里依舊沉溺于歡愉的丑態,“走吧。莫在此耽擱,亦……莫因小失大。盡快安頓下來,養好身體,專心辦妥主子交托的‘那件事’。前路尚遠,風雪猶在。”她的話語點到為止,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是。”林修渡沒有再看這林府一眼,最后一個字干脆利落。
他直起身,挺直了脊背,邁開因寒冷和長時間站立而僵硬麻木的雙腿。腳步踏在冰冷渾濁的雨水中,濺起細碎的水花。每一步,都像是掙脫一道無形的、名為“過往”的沉重鐐銬。他決然地走入更濃的黑暗雨幕中,未曾回頭。那把靛青的油紙傘,一直穩穩地跟隨著他,直至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林府后門更深的巷道里,融入江南夜雨中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
北境·鎖陽關帥帳
相隔千里的北境鎖陽關,帥帳內炭火熊熊,暖意融融,卻驅不散帳內主將眉宇間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寒意與熾熱交織的火焰。
中俊宇反復摩挲著手中那封溫熱的絹書,每一個娟秀中透著風骨的字跡都已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那是小妹的手書,字字血淚,卻又透著料峭東風般的冷厲殺伐!信中不僅詳述了京中危機、父親處境、家人困頓,更勾勒了一個龐大而險峻的反擊布局——釜底抽薪,攪亂渾水,驅虎吞狼!
“……利用太子黨內部的貪瀆傾軋,借清流之口揭穿軍械錢糧貓膩,逼他們自亂陣腳……”
“……攪動輿論,將‘通敵’污水引回皇帝親信,使其疑心生暗鬼,自縛手腳……”
“……北境以不變應萬變,固守為基,示強于外,以鐵血軍心鑄就不可撼動之壁!”
“……兄長處,需密切注意東南漕運……有‘暗棋’已動,或掀波瀾,請兄留意接應蛛絲,若江南水渾處有魚躍,務必為其兜底。”
信末最后幾行,字跡尤為用力,墨痕深重:
“……吾兄莫憂。家中一切,昕悅自有寸鐵鎖喉術,縱使天塌地陷,亦必護祖母及血脈周全。只望兄守好邊境,守好中家根基,靜待云開日出之時!彼時,鐵流所向,當是仇寇授首之日!珍重!”
中俊宇猛地合上絹書,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將妹妹的那份孤勇和決絕都汲取過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帳內暖炭散發的熱,此刻竟讓他覺得燥熱難耐,一股混雜著對家族遭難的暴怒、對敵人陰險的憎恨、對小妹獨自支撐的揪心之痛,以及被這份運籌帷幄點燃的磅礴戰意,如同壓抑許久的巖漿,在他胸中激烈翻滾沖撞!
他驟然起身,大步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圖前,目光如炬,銳利地掃過蜿蜒的邊境線,最終定格在標注著“漕運樞紐”的東南沿海幾個重要的節點。小妹提到的“江南水渾”、“暗棋已動”,與信中那個冰冷的代號“暗九”(林修渡對應的暗衛代號)悄然重合。
“好!好一個釜底抽薪!好一個驅虎吞狼!”中俊宇的聲音低沉嘶啞,胸膛劇烈起伏,那眼中燃燒的火焰,一半是冰封的殺意,一半是灼人的雄心!
“鳳之還!”他猛地回身,聲音炸雷般響起。
“末將在!”早已守候在帳外的鳳之還立刻掀簾而入。
“傳令全軍!”中俊宇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加固城防!巡邏再密一倍!所有斥候前出五十里!給老子瞪大眼睛盯著狄人的王帳!有任何風吹草動,先斬后奏!告訴他們——鎖陽關,現在是鐵壁!誰敢碰一下,就把他的爪子剁下來!”
“遵命!”鳳之還感受到將軍身上那股熟悉的、即將迎接大戰的煞氣,精神陡然一振。
中俊宇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圖江南那片區域,對鳳之還壓低聲音:“另:飛鴿傳訊我們安插在揚州、杭州等漕司的眼線,務必提高警覺!最近若有大的風波……尤其是涉及地方豪紳或京官利益的亂子,立刻報來!同時……”他眼中精光一閃,“調‘飛魚組’一部秘密南下,潛藏于松江府碼頭待命,隨時準備接應‘暗九’可能需要的支援!務必低調!”
“暗九?”鳳之還心中一凜,立刻記下這個極其重要的代號,“末將明白!立刻安排!”
帥帳之內,炭火噼啪作響,火盆映照的墻壁上,中俊宇的身影被拉得高大無比,如同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絕世戰刀,寒光四射!妹妹在前方執棋布局,掀起京城與江南的驚濤駭浪,而他,則在北境以絕對的力量,為她構筑起最堅固的后盾,磨礪著那柄足以劈開黑暗的鋒刃!
冰雨洗盡江南塵,鐵火熔鑄塞上魂。棋局在萬里江山鋪開,落子無聲,卻已在醞釀撼動九州的驚雷。
———
江南府衙,寅卯之交。陰沉的天空依舊飄著細碎冰冷的雪沫,卻絲毫未能冷卻府衙門外聚集的人群燃起的熊熊怒意與好奇之火。
低沉的議論聲匯成一片嗡嗡的嘈雜。府衙內,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神情肅穆分列兩旁。
高懸的“明鏡高懸”匾額下,江南知府張汝平身著青色官袍,頭戴烏紗,面沉似水,正襟危坐于公案之后。堂威肅殺之氣彌漫。
“帶人證物證——徐氏、李小花,上堂!”隨著驚堂木一聲脆響,班頭洪亮的聲音穿透大堂。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兩名女子在差役引導下走入大堂,身上皆穿著粗布棉襖,洗得發白,難掩風霜之色。為首的正是徐氏(徐有鳳),她形容枯槁,面色慘白如紙,發髻散亂,雙眼紅腫得像核桃,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荊棘之上,幾乎是被身后一位同樣面黃肌瘦、神情卻多了一份堅韌的女子(李小花)半攙扶著。她們在那冰冷堅硬的青石地面上跪下,如同秋風中兩片隨時會被碾碎的落葉。
“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情,從實道來!”張知府的聲音帶著官威,目光銳利地掃過兩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