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氣息緊繃,連外面飄落的細小雪沫都仿佛凝固在肅殺的空氣中。
徐有鳳跪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子還在不住地輕顫。方才那血淚交織的控訴,幾乎耗盡了她全部力氣。此刻她深深低著頭,枯瘦的手死死摳著地上的縫隙,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撐。
知府張汝平目光如炬,沉聲追問道:“徐氏,你既言施粥男子手上的齒痕與疑犯所咬吻合,可曾親見?又如何得知那施粥者便是林耀楓?”
這關鍵的指認,如同在死寂的深潭投下一顆巨石!
徐有鳳猛地抬起了頭!那張滿是淚痕與絕望的臉上,驟然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狠厲與洞察!她原本渾濁悲傷的眸子,此刻亮得駭人,如同淬火的針,精準地穿過堂上冰冷的空氣,直刺向剛剛被衙役“請”到堂下、還帶著一絲不耐煩與倨傲的林耀楓!
“就是他!”
凄厲的哭喊陡然拔高,如同厲鬼的尖嘯!“大人!就是他!草民絕不會認錯!”她的手指如枯枝般直直指向林耀楓,因為巨大的激動和仇恨而劇烈顫抖:“大人您看——他那右手!小臂外側!就是那兒!”
所有目光,瞬間如同無形的鎖鏈,狠狠釘在林耀楓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倨傲表情上!“什么?!”林耀楓被這猝不及防的指控驚得本能一震,臉上那份偽裝出來的淡定瞬間碎裂,一絲慌亂猛地攀上眉梢!他下意識地想抬手遮掩,卻又不敢妄動,表情僵在一種極其難看的錯愕與心虛之間。
“對!就是他!”徐有鳳的聲音帶著泣血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大人明鑒!上月十七,在梧桐街口,他當街強搶于我,踢打我男人……那天他穿的……就是這件藍底暗云紋的綢緞襖子!我清清楚楚記得!還有那晚在別院,屋里點了燈……他手臂抬起來時,露出的那條疤……深褐色!旁邊還有我生生咬下去的凹坑!一模一樣!就在那小臂骨頭邊上!”
徐有鳳的指認精準、清晰、帶著可怕的細節!仿佛那把傷疤的形狀早已深深刻在她燃燒的靈魂里!
堂內外瞬間一片死寂!連衙役手中的水火棍都忘了頓地!
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林耀楓卷起的袖口下方——那里,明明白白地袒露著一道約兩寸長的、剛愈合不久的深褐色猙獰疤痕!疤痕邊緣確有幾個細小的、如同獠牙啃噬后留下的淺淡凹點!
“林耀楓!”張汝平知府猛地拍案而起,臉色鐵青,聲音帶著雷霆震怒,“卷起你的衣袖!當堂驗傷!”
“大人!冤枉!這……這是我不小心劃傷的!”林耀楓失聲尖叫,下意識想把手藏到身后,卻被兩個如狼似虎的差役閃電般按住!他奮力掙扎,衣袖被粗暴地擼起,那道無法抵賴的齒痕傷疤,連同他那驚恐扭曲的表情,徹底暴露在眾目睽睽的青天白日之下!
嘩——!死寂被瞬間打破!堂內衙役倒吸涼氣,堂外人群爆發出一片憤怒的嗡鳴!
“天哪!真是他!”“手背……不對,是臂上有疤!真有凹坑!和那大姐說的一模一樣!”“作孽啊!白天施粥裝好人,晚上……”“……好個‘大善人’!好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唾罵聲、驚駭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瞬間匯聚成洶涌的浪潮,幾乎要掀翻整個府衙的大堂!
鐵證如山!林耀楓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變紫,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不!不是我!我沒有……”他語無倫次,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瞟。“還敢狡辯!”張知府怒斥,“那‘翠竹別院’你又如何解釋?人證指證那里是囚禁婦女的淫窟!李氏更是親見你施暴!”
“翠竹別院?”林耀楓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爆發出瘋狂的光芒,“那個地方我知道!是……是張同知家的公子張遠亭牽頭!還有趙家公子、吳家公子!我只是去玩…
林耀楓在堂上暴露傷口后,起初還想負隅頑抗,拼命指向同去的幾位紈绔,尤其點出張同知之子張遠亭的名字,聲稱他只是被邀請去“消遣”,并非主使。然而,當知府張大人追問“邀你者何人?翠竹別院究竟如何運作?其中涉及多少官商?”,林耀楓這才驚覺自己早已落入一個巨大的陷阱——他若詳說同謀,必將得罪所有勢力,屆時林家也保不住他!若不說,這強搶民婦、毆打致死、淫窟作樂的重罪便全落在他一人頭上!
巨大的恐慌和孤立無援之下,林耀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只能語無倫次地辯解自己只是“去玩玩”、“不知道詳情”、“都是別人害的”……他那徒勞的攀咬,此刻在鐵證如山面前顯得蒼白可笑。
“哼!鐵證面前,還敢狡辯攀扯!”張知府見其神色驚惶,言辭混亂,更證實了心虛,哪里還信他?驚堂木重重落下:“案犯林耀楓,當街強擄民婦,縱奴行兇致其夫傷重身死,參與隱匿淫窟,強暴囚禁良家,罪證確鑿,天理難容!判:收監候審!待查清淫窟勾結及王老實致死細節后,另作判決!”“押下去!”
水火棍重重頓地。兩名如狼似虎的差役撲上,剝掉林耀楓象征功名的青衿和華美外袍,套上冰冷沉重的鐐銬,將他如死狗般拖了下去。那拖行過程中絕望的嘶嚎,成了江南府衙內最醒目的挽歌。
消息傳回林府,無異于晴天霹靂!
張氏當場暈厥,醒來后狀若瘋魔,哭喊著“我兒冤枉”,揪著丈夫林大力的衣襟嘶吼著要他去救兒子。林大力亦是心急如焚,林耀楓是他傾注心血培養的繼承人!林家的未來絕不能折在這里!他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系,豪擲金銀,厚著臉皮求訪昔日故交、賄賂府衙官吏,甚至想通過賈家的路子去疏通更高層(因賈府三少爺賈文斌與林家似乎有些往來)。
然而,錢如流水般花出去,托的人卻一個個像被燙了手般縮回,原本拍著胸脯打包票的胥吏也支支吾吾,臉色驚恐地暗示這次“上面風頭緊”、“怕是得罪了真正惹不起的大人物”。林大力心中悚然,才驚覺這案子背后推動的力量,遠比林家想象的更強大、更冷酷!
就在林家上下絕望如困獸之時,一個更致命的消息傳來——林耀楓被關押入獄五日后,被發現慘死牢中!
據獄卒上報:其面色青黑,七竅流出黑血,口吐白沫,是中毒身亡。現場留下一只破碎的空碗,里面殘留些許可疑粉末,初步勘驗為見血封喉的劇毒“鶴頂紅”!死前仿佛遭受了極大痛苦,身體蜷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