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成熟。

翌日清晨，中明遠換上一身洗得發白的舊甲胄（特意為之），步履沉重地踏入宮門，跪在金殿冰冷的磚地上，老淚縱橫：“陛下！老臣戎馬半生，唯此一女……如今她……她時日無多……”他聲音哽咽嘶啞，字字泣血，“昕悅她心智清醒時，唯一的念想，便是想去江南看看……看看我大周的山河……老臣……老臣斗膽，懇請陛下恩準，讓老臣親自護送她去江南……就算……就算最終回不來，也讓她看看這錦繡江山，安然而去……老臣……死而無憾！況江南溫潤養人，或有……一線生機也未可知啊陛下！”他將一個瀕死老父的絕望與渺茫希望演繹得淋漓盡致。

皇帝高坐龍椅，看著殿下老將軍涕淚橫流、痛不欲生的模樣，眼中精光微閃。一個將死的女兒，一個被架空兵權、心灰意冷的父親……送去江南也好。遠離權力中心，更易監控，也免得死在京中惹來非議。他微微頷首，語帶“仁慈”：“中愛卿拳拳愛女之心，朕感同身受。準了！朕即刻下旨，著你護送昕悅前往江南尋訪名醫，一應盤纏用度，朕讓戶部……酌情撥付。”

“謝……陛下隆恩！”中明遠重重叩首，額頭碰觸冰冷的地磚，心中巨石落下一半。他知道，這條用女兒“命”換來的生路，危機才剛剛開始。

離京驚魂，血路迢迢

當夜，戌時末刻。大雪初歇，月光凄冷。將軍府側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輛外表極其樸素、內里卻經過特殊加固的烏蓬馬車駛出，車轅上坐著普通仆役打扮的暗四。只有五騎全身裹在黑斗篷中的精悍護衛（暗五、暗六領隊）前后拱衛，如同沉默的影子融入夜色，直撲南城門。隊伍之簡，速度之快，遠非白日明面上那幾支“送親”、“祈福”的華麗車隊可比。

然而，京都這潭水太深，暗流早已潛伏。

馬車剛駛出官道不足五十里，進入一片稀疏的林地。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積雪，打著旋兒。

“咻咻咻——！”破空之聲驟然撕裂寂靜的雪夜！數十點寒芒如死亡之雨，從道旁枯樹后、雪堆中激射而出，直撲馬車和護衛！

“敵襲！護駕！”暗五厲喝一聲，五人動作如閃電般拔刀格擋，刀光閃爍間，將大部分射向馬車的弩箭磕飛！暗四猛勒韁繩，馬車一個急停，險險避過幾支射向馬匹的毒箭！

十余名黑衣人如鬼魅般現身，沉默、矯健，手中刀劍寒光閃閃，出手狠辣直接，目標明確——車中之人！他們的招數簡潔高效，帶著濃濃的宮廷禁衛軍的影子，正是太子的“噬影衛”！

“殺！”暗五眼神冰冷，與暗六及另外三人瞬間結成小型戰陣，不退反進，如同尖刀般撞入黑衣人群中！金鐵交鳴聲激烈刺耳，血花在清冷的月光與雪地映襯下，綻放得觸目驚心！暗衛的戰斗經驗與狠辣遠非這些宮廷精銳可比，片刻功夫，刺客便倒下近半，余者見事不可為，發出怪嘯，竟毫不猶豫地互相掩護，迅速遁入黑暗雪林，消失無蹤。全程無人開口，留下幾具冰冷的尸體。

暗六上前檢查刺客尸體，撕開領口，露出內衫一角特殊的刺繡暗紋。“是東宮的蟲子。”聲音毫無波瀾。

中昕悅在馬車中掀起一角車簾，臉色在月光下依舊蒼白如紙，眼神卻沉靜如冰：“收拾干凈，繼續趕路。”

剛行不到二十里，第二波攻擊猝然而至！

這次不再是林中埋伏，而是官道上看似逃難的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他們哀嚎著、哭喊著靠近車隊，就在護衛稍有松懈試圖呵斥驅散之際，這十余“流民”猛地撕開破衣，露出里面的勁裝和閃著藍汪汪幽光的兵刃！有人撒出漫天石灰粉，有人擲出帶倒刺的飛爪，還有人刀尖抹著腥臭的毒液，招式陰毒刁鉆，完全是江湖亡命徒的打法！

“小心毒和暗青子！”暗五大喝，五人再次迎上，戰法卻與之前不同，更為警惕。他們配合默契，利用馬車作為掩體，避開漫天的石灰粉，刀光翻飛，精準地格擋、削斷飛爪鎖鏈，刀鋒所過之處，不斷有凄厲的慘叫響起。然而這些亡命徒悍不畏死，攻擊如跗骨之蛆。暗四駕車技術了得，操控馬車左沖右突，撞翻數人。混亂中，一個身形矮小的刺客拼著被暗六一劍洞穿肩胛，將一枚淬毒的袖箭射向車窗縫隙！

千鈞一發！“叮！”一支烏黑的短釘自車內電射而出，精準無比地撞飛了那枚毒箭！中昕悅面沉如水，指間尚有余溫的暗器證明著出手之人。

一番激戰，亡命徒死傷慘重，最終殘余幾人見勢不妙，同樣呼嘯一聲，狼狽逃竄。

“小姐！”鴛兒驚魂未定，扶住中昕悅。“中芹芹的手筆。”中昕悅聲音微冷，透著極度的厭惡，“盡會這些下作手段。”她讓鴛兒收起那枚被短釘釘在地上的毒箭，毒液滲出，將地上的積雪腐蝕出一個小坑。

車馬不敢稍停，連夜疾馳。護衛身上已見傷痕，但依舊沉默堅韌。

寅時初刻，天色最暗之時。一行人已遠離京都百里之外，進入一段兩側皆是陡峭山壁的官道隘口——鷹愁澗。

風似乎停了，雪地反射著黯淡的星光，一片死寂，連鳥鳴也無。

“太安靜了……”暗五聲音緊繃，“不對勁！”話音剛落！

“嗖——轟！”一支燃燒著的火箭劃破夜空，精準地釘在馬車前方的道路上！緊接著，山壁兩側火光驟然大亮！數十根同樣熊熊燃燒的火把被人擲下！同時，密集如飛蝗的箭矢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從前后左右、山壁之上傾盆而下！

這次不再是暗殺偷襲，而是——圍剿！

但箭矢太密了！人力終究有窮盡！“噗嗤！”一支弩箭穿透盾牌般的刀網，狠狠釘在駕車的暗四肩膀！他悶哼一聲，猛地拔箭帶出一簇血花，竟單手繼續操控韁繩！“叮叮當當”護衛的刀刃上濺起密集的火花，不斷有弩箭突破防御射在馬車車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一支角度刁鉆的弩箭“噗”地射穿了車窗框邊緣的木板，擦著中昕悅的鬢角釘在車壁上，箭羽嗡嗡作響！

“小姐！”鴛兒驚叫撲上擋在中昕悅身前！中昕悅眼中厲色一閃！不能再待在車里！鐵皮棺材！“棄車！”她果斷低喝，一把推開鴛兒，“跟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