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內腥甜的空氣瞬間凝固成冰，壓得人喘不過氣。

老大夫汗如漿出，顫抖的手鑷住那支暗啞玄鐵的破甲箭，猛地發力向外一帶。

“嗤！”

粘稠泛著詭異青藍的血液被箭頭血槽拉出一道黏膩的細絲，隨即洶涌而出。

中昕悅的身體隨著拔箭的動作猛地一顫，隨即松軟下去，所有的神志徹底消散。

她眼睫上最后一點微弱的光熄滅了，臉上蒙著一層死氣的灰敗，雙唇迅速蔓延開濃重的青紫色，微弱得幾乎難以分辨的呼吸，在驟然死寂的房間里只剩下如游絲般的微響，隨時就要斷絕。

“小姐——！”鴛兒的哭腔凄厲得仿佛要撕裂喉嚨，整個人撲倒在診床邊，顫抖的手指徒勞地想去按住那猙獰的、不斷滲血的創口，溫熱的血如同噩夢一般在她掌心流淌。

血洇透中昕悅月白的中衣，觸目驚心地在她身下漫開一片。

“主子！”暗五聲音嘶啞，手中長劍當啷一聲脫手砸在地上。

他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石磚上，濺起幾點細小的血珠，那是他自己傷口崩裂的血。

暗六捂著被箭鏃擦過的肋下，牙關緊咬，絲絲腥氣從齒縫里透出，看向鴛兒的眼神同樣被巨大的恐懼攫住，面如死灰。

“小姐！小姐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鴛兒淚如雨下，手指慌亂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擺，想尋一塊干凈的布去壓那汩汩冒血的傷口。

鮮紅的血遇到傷口邊緣泛起的灰藍色，呈現出一種妖異的、不祥的紫黑，迅速滲透布料。絕望如黑暗的潮水，冰冷地淹沒著小小的回春堂。

“怎么辦……怎么辦??！”另一個手臂負傷的暗衛聲音帶著哭腔，目光無助地在昏迷不醒的主子和面沉如水的暗五之間來回逡巡，兵刃垂落，一身殺伐氣被碾得粉碎。

老大夫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臉如枯槁，嘴唇哆嗦著反復念叨：“無解……牽機引……入骨即融……神仙也難救……”每一句都像是敲在眾人心臟上的喪鐘。

絕望的死寂幾乎要將人溺斃。

就在窒息感扼住所有人的咽喉時，那老大夫渾濁的眼珠艱難地轉動了一下，似乎從記憶深處某個布滿灰塵的角落里，撈起了一絲微末的火星。他干癟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也……也不是全然沒有……”

這句話微弱如蚊蚋，卻像一道驚雷猛地炸在幾個暗衛頭頂！

幾道染血的身影幾乎是瞬移般圍攏過去，濃烈的血腥氣和凌厲逼人的氣勢壓得老大夫幾乎背過氣去。暗五那只未受傷的手猛地抓住老大夫枯瘦的肩膀，指節因用力而捏得死白：“說！”

老大夫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被那迫近的殺意扼住了喉嚨。他艱難地喘息著，眼珠里布滿了驚懼的血絲：“……一個說法……只是飄渺的傳說……”他不敢看暗五血紅的眼睛，顫聲擠出幾個字：“神醫……采薇……”

“神醫采薇？！”暗六嘶啞追問，“哪里能找到她？”一線生機，無論多么渺茫，都足以刺破這濃得化不開的絕望。

“恒…恒郡……北邊三百里……一個小縣城……柳河鎮……”

老大夫拼命咽下喉頭的腥甜，斷斷續續地說，“但那……那是數年前的舊聞了……神龍……神龍見首不見尾……你們……主子這樣的傷……最多……三日……”

他目光投向病床上氣若游絲、唇色青紫的中昕悅，“三日，若得神醫出手…或有一線之機……可三日……三百里風雪路…還要找到個蹤跡飄忽的人……難…難于登天啊……”

“夠了！”暗五猛地站起，帶起的勁風吹得一旁藥櫥上散落的草藥簌簌輕響，殘破的窗戶縫隙里鉆進寒風，卷著細小的雪塵在凝固的血腥氣中打旋。

他目光在眾人臉上迅速掃過，落在暗六身上，簡短如刀：“你穩住局勢，清理痕跡，守住小姐行蹤，切莫泄露消息。

若再有波截殺……”他眼中寒光一閃，未盡之語裹挾著玉石俱焚的血腥氣。

“交給我！”暗六重重點頭，強忍傷痛站直身軀，一股慘烈的決絕油然而生，即便豁出這條命去，也必須守住小姐一線生機。

暗五的目光最后落在鴛兒慘白、淚痕狼藉的臉上：“鴛兒，看好小姐！寸步不離！等我帶神醫回來！”

鴛兒用手背狠狠抹去臉頰的淚水和血跡，用力點頭，帶著濃重哭腔的聲音卻斬釘截鐵：“我等！死也護住小姐等你帶人回來！”

沒有一句多余的話。

暗五彎腰，一把撈起地上掉落的長劍，“錚”一聲推回血跡斑斑的劍鞘。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張已然泛出死氣的灰敗面孔，那凝結的血污下依然是他愿以血肉守護的清冷輪廓。

一轉身，黑色的身影已如離弦之箭，撞破回春堂破敗的板門，毫不猶豫地投入門外濃稠如墨、風雪肆虐的無邊黑暗。

馬早已倒斃在先前那場慘烈的“剿殺”中。暗五只能以雙腿為騎，以意志為韁。

三百里風雪路，在他腳下，不是遙遠的距離，而是一口懸在頭頂、滴答作響的催命沙漏。

夜風如狼嚎，卷起漫天雪粉，刮在臉上如同冰刀割肉。

他沖進暗沉的原野，將清水鎮的微弱燈火迅速甩在身后，只有一片茫茫白雪和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而來。

靴子早已被冰水浸透，寒氣像毒蛇一樣順著腳踝向上纏噬，可他只是將內力一遍遍催鼓至四肢百骸，灼熱的氣血在寒夜里蒸騰起淡淡的白霧。

每一步踏在深厚的積雪上，都帶著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體內的舊傷新創，在全力奔行下發出灼痛而危險的抗議，肩上被破甲箭擦出的傷處更是如同燒紅的烙鐵不斷研磨著骨頭。

喉嚨里彌漫起濃烈的腥甜味，他咬緊牙關，強行咽下。不能停。

每耽擱一個彈指，小姐心口那股惡毒的“牽機引”便深入骨髓一分，離那傳說中的“入骨即融，神仙難救”就更近一分。

時間！時間在呼嘯的寒風中尖嘯，在每一次沉重踏落的步伐下飛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