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王國的城墻在轟鳴中塌了一半時，伊諾正蹲在魔法工坊的地下室里，給最后一塊照明符文注入靈力。
淡金色的光暈從符文邊緣漫開，映出她沾滿灰塵的臉。窗外傳來的尖叫像被掐斷的琴弦，斷斷續續地扎進耳朵里——那是“蝕影”的聲音。三天前，這些裹著黑霧的怪物撕碎了東邊的防線，如今它們正啃噬著王國的心臟。
“伊諾！快出來！”工坊主的聲音撞在門板上，帶著哭腔，“封死地下室沒用的，它們能穿墻！”
伊諾手一抖，符文的光暈猛地暗下去。她抓緊胸前的布袋，里面是母親臨走前塞給她的東西——一塊邊緣殘缺的金屬片，刻著看不懂的螺旋紋路，母親說這是“能保命的契約”。父親和弟弟今早跟著護衛隊去疏散平民了，母親……她沒說要去哪，只揉了揉伊諾的頭發，說“等你能讓符文在黑夜里亮三天三夜，就去找我們”。
門板突然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伊諾連滾帶爬地撲到樓梯口，正好看見工坊主被一團黑霧卷住，老人的慘叫聲在瞬間被掐滅，只余下幾片飄落的灰色衣料。
黑霧里隱約有無數細小的眼睛在轉動，它們似乎“看”到了角落里的伊諾，緩緩地、帶著黏膩的聲響涌過來。
“亮起來……”伊諾牙齒打顫，把兜里所有符文都掏出來攥在手心，“火符、風符、加固符……隨便什么，亮起來?。 ?/p>
指尖的靈力像被戳破的水袋，爭先恐后地往外漏，卻連一絲火星都沒點燃。她只是個連中級魔法都沒學會的學徒，平時最多給面包房的招牌刻個發光符文，哪見過這種陣仗？
就在黑霧即將觸到她腳踝時，口袋里的金屬片突然發燙。伊諾下意識地把它捏在手里，那殘缺的螺旋紋路竟亮起微光，像一條活過來的小蛇，順著她的手臂鉆進了掌心。
“呃啊——”她疼得蜷起身子，卻在余光里看見黑霧猛地后退了半尺，仿佛被那微光燙到了。
這是……母親說的“保命”？
伊諾咬著牙爬起來，抓起地上一根刻滿基礎符文的鐵棍——這是她平時練習用的“魔杖”，此刻卻像根燒火棍。她跌跌撞撞地沖出工坊，迎面撞上了傾頹的城墻缺口。
外面是地獄。
街道被燒得焦黑，石板縫里冒出暗紅色的藤蔓，那些本該纏繞花架的“血藤”此刻張著鋸齒狀的花苞，正咀嚼著一具騎士的尸體。遠處的城堡尖頂已經塌了，黑煙滾滾中，無數蝕影在低空盤旋，像一群黑色的蝗蟲。
“跑……往哪跑？”伊諾的腿像灌了鉛，她想去找父親，卻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突然，一陣細碎的嗚咽聲從旁邊的廢墟里傳出來。
是個穿著白斗篷的人，蜷縮在倒塌的貨箱后面，露出來的頭發比雪還白。他似乎被血藤的動靜嚇到了，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斗篷邊緣卻在不經意間掃過旁邊一株剛冒頭的血藤——那株原本張牙舞爪的植物，竟乖乖地縮回了泥土里。
伊諾愣住了。
這時，三具蝕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它們拖著黑霧飄過來，所過之處，石板地面瞬間結上了一層灰霜。
“快躲開！”伊諾想也沒想，抓起鐵棍就沖過去，胡亂地揮舞著，“風符——推！”
微弱的氣流撞在蝕影身上，像石子投入湖面，只激起一圈漣漪。但這舉動似乎激怒了它們，最前面的蝕影猛地加速，張開由黑霧凝聚的“嘴”，朝伊諾咬來。
“別碰她！”
一聲細若蚊吶的喊叫響起。那個白發人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伸出顫抖的手，掌心對著蝕影身后的血藤。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嗜血的藤蔓突然瘋狂地扭動起來，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齊刷刷地纏向蝕影，花苞里噴出帶著腥氣的汁液。
蝕影被藤蔓纏住，發出刺耳的尖嘯，黑霧劇烈地翻滾著，竟開始消散。
伊諾看呆了。這個人……能指揮血藤？
“走、走啊……”白發人轉過臉，露出一張過分蒼白的臉，眼睛是淺紫色的，像受驚的鹿，“它們、它們怕活物的氣息……血藤也怕……”他說著，自己卻又縮了縮肩膀，顯然對自己剛做的事也很害怕。
伊諾這才反應過來，拉著他的手腕就往城墻缺口跑：“我叫伊諾，你是誰？”
“西、西里爾……”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腳步卻沒落下，“銀葉森林的……”
“精靈？”伊諾驚訝地回頭，難怪頭發是白色的。她只在繪本里見過精靈，說他們住在會發光的森林里，能和鳥兒說話。可眼前這個精靈，怎么比她還膽??？
兩人剛沖出城墻，身后就傳來轟然巨響——整片城墻徹底塌了，煙塵里傳來更多蝕影的尖叫。
西里爾嚇得腿一軟，差點摔倒。伊諾拽著他往城外的森林跑，那里有茂密的樹木，或許能擋住蝕影。
“你、你手里的東西……”西里爾突然指著伊諾的手心，那里還殘留著金屬片的微光，“有‘平衡’的味道……和森林里的契約石很像……”
平衡？伊諾想起母親說的“平衡契約”。她剛想追問，就聽見身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粗聲粗氣的咒罵：
“一群廢物！連個難民都攔不??！”
一個穿著破損鎧甲的男人從樹后沖出來，手里的長劍還在滴著血。他看見伊諾和西里爾，眼睛一瞪，罵道：“哪來的小崽子？看見過穿藍色披風的護衛嗎？我弟弟……”
話沒說完，他突然僵住了，視線越過伊諾的肩膀，瞳孔猛地收縮。
伊諾回頭，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十幾株血藤正從樹林深處鉆出來，它們比剛才在城里見到的粗壯十倍，花苞像張開的巨口，里面隱約能看見寒光閃閃的牙齒。而在血藤后面，一團比之前大得多的蝕影正緩緩飄來，黑霧里伸出數條觸須，卷著幾具白骨。
“該死！是花王和蝕影領主！”男人爆了句粗口，卻把長劍橫在身前，擋在了伊諾和西里爾前面，“不想死就快跑！往北邊跑，落星港還有船！”
西里爾卻突然抓住伊諾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它們、它們很餓……被蝕影逼瘋了……”他指著花王最中間的那朵花苞，“那里、那里有顆紅色的核……是它們的心臟……”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怒道：“廢話！老子砍了三顆了都沒用！”
“不是砍……”西里爾的眼淚掉了下來，卻固執地盯著花苞，“要、要告訴它……不餓了……”
伊諾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想起剛才金屬片的微光能逼退蝕影，想起西里爾能讓血藤聽話。她反手抓住男人的胳膊，又看向西里爾，掌心的微光因為緊張而亮得更明顯了：
“你能讓它‘聽到’嗎？”伊諾的聲音也在抖，但眼神卻定了下來，“我來讓它‘安靜’?！?/p>
她把所有靈力都灌進那根鐵棍里，讓基礎的加固符文和照明符文重疊在一起，又想起母親說的“契約是螺旋的，要讓力量轉起來”。她試著讓靈力在掌心繞著那道螺旋紋路轉圈，再順著鐵棍推出去——
“嗡！”
鐵棍突然發出穩定的白光，不像照明符那樣刺眼，反而像清晨的陽光，溫和地籠罩住三人。
西里爾看著那光芒，突然不抖了。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手輕輕抬起，嘴唇動了動，發出一種類似樹葉摩擦的、極輕的調子。
奇跡發生了。
那些瘋狂扭動的血藤動作慢了下來，最前面的花王甚至微微側過花苞，像是在“傾聽”。蝕影領主的觸須也停在了半空，黑霧里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那片白光。
“就是現在！”伊諾喊道。
男人反應最快，他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去，長劍順著西里爾剛才指的方向，精準地刺穿了花王的紅色核心。
沒有爆炸，也沒有尖叫。花王的花苞緩緩合攏，像睡著了一樣，周圍的血藤也跟著蔫了下去，慢慢縮回了泥土里。蝕影領主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黑霧迅速變淡，最終消散在白光里。
樹林里安靜下來，只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聲。
男人拄著劍，胸口劇烈起伏，他看伊諾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剛才的不耐煩，而是帶著點復雜：“你這符文……誰教的？”
伊諾還沒來得及回答，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響亮的口哨，伴隨著懶洋洋的聲音：“哇哦，剛才那光可真亮——介意分點吃的嗎？我快三天沒碰面包了。”
一個穿著破爛皮甲的年輕人從樹杈上跳下來，腰間的酒壺晃來晃去，手里還把玩著一把小巧的銅鑰匙。他看見地上的血藤殘骸，吹了聲口哨：“看來我來對地方了，你們這群人，比落星港那些只會哭的家伙有意思多了?！?/p>
幾乎是同時，西邊的路上傳來馬蹄聲。一個穿著灰袍的人騎著黑馬經過，斗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他的目光在伊諾掌心的微光上停頓了一瞬，又迅速移開，仿佛只是偶然路過。
但伊諾注意到，他馬背上的包裹里，露出了一角和她口袋里的金屬片相似的紋路。
西里爾緊緊抓著伊諾的衣角，眼睛里還含著淚，卻偷偷抬頭看了看那個灰袍人，又看了看那個吊兒郎當的年輕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伊諾的掌心——那里的微光，正像一顆不肯熄滅的螢火，在這片灰燼般的世界里，固執地亮著。
伊諾握緊了鐵棍，突然想起母親的話。
“去找我們”，她說。
那么，就先從離開這里開始吧。她看向身邊的幾個人——暴躁的騎士、膽小的精靈、神秘的灰袍人，還有那個笑得像偷了蜂蜜的盜賊。
或許，這條路，她不用一個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