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jor盯著掌心那枚金蟬吊墜,翅膀邊緣被歲月磨出的圓弧泛著溫潤的光,恍惚間竟映出二十年前老城區閣樓的窗欞——那時的陽光總是斜斜地切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M叔的黑色襯衫袖口總沾著淡淡的機油味。
蟬鳴突然從記憶深處涌來,和倉庫里沉悶的空氣攪在一起。他想起七歲那年的夏天,爸爸的黑色賓利第無數次停在巷口,輪胎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驚飛了墻頭上的喜鵲。M叔抱著他站在二樓陽臺,粗糲的手掌輕輕托著他的屁股,呼吸和心跳都近在咫尺。這是Major最熟悉的“親人”的感覺。
Major那時總愛扒著M叔的胳膊蕩秋千,黑色襯衫下的肌肉像礁石一樣堅硬,卻會在他晃悠時微微繃緊,生怕把他摔下去。爸爸的書房永遠彌漫著雪茄和古龍水的味道,而M叔身上只有像洗潔精一樣的檸檬清香,混雜著摩托車尾氣的味道——那是他每次接Major放學時,停在小學門口的那輛哈雷戴維森留下的印記。
有次他發高燒,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用熱毛巾擦他的額頭。睜開眼看見M叔坐在床頭,黑色襯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窗外的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M叔正把金蟬吊墜貼在他滾燙的額頭上,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碎的陰影。
“M叔,爸爸什么時候回來?”他含著體溫計含糊地問。
毛巾頓了頓,M叔的聲音低了些:“先生在忙大事。”
Major那時不懂什么是大事。他只知道爸爸的西裝永遠沾著酒漬,指關節常帶著新鮮的傷痕,每次回家都會把一個牛皮紙袋塞進保險柜,然后摸著他的頭說“小Major要快點長大”。而M叔會在爸爸離開后,默默擦掉茶幾上的血跡,把摔碎的玻璃杯掃進垃圾桶,再從廚房端出溫好的牛奶。
十歲生日那天,爸爸難得沒有出門。他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正低頭聽M叔匯報著什么,指尖無意識地敲著真皮沙發的扶手。Major抱著新買的變形金剛跑過去,想讓爸爸看看機器人的發光眼睛,卻被M叔輕輕拉住了衣角。
“先生在談正事。”M叔蹲下來,黑色襯衫的領口蹭到他的臉頰。陽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M叔挺直的鼻梁上劃下一道陰影,“我們去花園放風箏好不好?”
他記得那只老鷹風箏飛得特別高,線軸在M叔掌心里轉得飛快。風掀起M叔襯衫的下擺,露出腰間別著的黑色手槍,槍套上的金屬扣在陽光下閃了閃。Major嚇得縮回手,M叔卻突然笑了,把他的小手包在自己掌心:“別怕,這是保護先生用的。”
那天晚上他起夜,聽見書房傳來壓抑的爭執聲。爸爸的聲音帶著酒后的沙啞:“這次的貨必須親自押。”M叔的聲音難得硬氣起來:“您是主事人,不該去冒險。”后來書房的燈亮到天明,第二天清晨他看見M叔的黑色襯衫換了件新的,左手手腕上多了道繃帶,滲著淡淡的血痕。
最清晰的畫面定格在十二歲那個深秋。巷口的梧桐樹落了滿地金黃,他被管家鎖在閣樓里,耳邊不斷傳來樓下的喧鬧聲。玻璃窗被什么東西砸中,裂開蛛網般的紋路,他抱著膝蓋縮在衣柜里,聽見M叔在樓梯口大喊“保護小少爺”。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打斗聲漸漸平息。他偷偷推開衣柜門,看見樓梯轉角處躺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血順著臺階縫往下滴。M叔背對著他站在書房門口,黑色襯衫被撕開一道大口子,露出肩胛骨上猙獰的傷口。
爸爸躺在書房的地毯上,白色襯衫被血浸透,像朵盛開在黑夜里的紅玫瑰。M叔跪在他身邊,平時總是沉穩的肩膀在微微發抖。Major看見他伸出手,指尖在爸爸的臉頰上猶豫了很久,最終輕輕拂開粘在嘴角的血痂。
然后,他彎下腰,在爸爸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極輕的吻。
那個吻像片羽毛落在滾燙的烙鐵上,瞬間被灼得蜷縮起來。M叔的睫毛上沾著什么亮晶晶的東西,在月光下閃了閃,又很快被他用袖口擦掉。他轉身時正好撞見躲在門后的Major,平日里總是溫和的眼神突然變得像結了冰的湖面,黑色襯衫下的肌肉瞬間繃緊。
“誰讓你出來的?”M叔的聲音很啞,像是被砂紙磨過。
Major嚇得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花瓶。青瓷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他看見M叔的喉結滾了滾,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走過來把他抱回閣樓。
那天晚上M叔沒有離開,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守著他。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Major偷偷數著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突然發現M叔的脖子上也掛著枚金蟬吊墜,和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樣。
“M叔,”他小聲問,“爸爸會沒事的吧?”
M叔低頭看他,掌心輕輕撫過他的頭發。那枚金蟬從襯衫領口滑出來,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會的,”他說,“先生是打不倒的。”
可后來爸爸還是走了。葬禮那天M叔穿了身黑色西裝,胸前別著朵白菊,站在人群最后面。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眼角的紅血絲。Major想過去拉他的手,卻看見他轉身走進了停在巷口的黑色轎車,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思緒回到當下...
閣樓里的陽光漸漸西斜,落在掌心的金蟬上,映出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飛舞。Major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見M叔時,他黑色襯衫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上面是年輕的爸爸抱著嬰兒時期的自己,M叔站在旁邊,嘴角噙著淺淺的笑。
指腹摩挲著金蟬翅膀上的紋路,那些被歲月磨平的棱角突然變得尖銳起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每次看到M叔望著爸爸的眼神,心臟都會像被什么東西揪緊——那是和自己望向M叔時,一模一樣的眼神。
辦公室里的檀香不知何時變得濃郁起來,混著記憶里的機油味和血腥味,在鼻腔里結成酸澀的硬塊。Major猛地抬起頭,看見鏡片后的目光正死死盯著自己,金絲眼鏡反射的光讓人看不清情緒。
“這東西……”對方的手指突然用力,黃銅邊緣硌得Major手心發疼,“你從哪得來的?”
蟬鳴不知何時停了。倉庫深處傳來主播們虛假的笑聲,像無數根細針,刺破了二十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Major看著對方捏著金蟬的指節泛白,突然意識到這枚護身符連接的,或許不是平安,而是一段早已被鮮血浸透的過往。
掌心的金蟬越來越燙,仿佛要在皮肉上烙下永恒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