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命途」已經(jīng)過了三天，黑妹始終把自己關(guān)在出租屋里不愿出門。

這些天她總窩在褪色的布藝沙發(fā)上發(fā)呆，餓了就加熱些冷凍速食填肚子，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到黃昏時分，黑妹整理舊物時瞥見日歷，突然發(fā)現(xiàn)次日便是學(xué)院新生報到的日子。

三天前那次意外就像石沉大海，沒等到任何回音。她從沙發(fā)里慢慢撐起身子，愣了一會兒，突然拉開抽屜開始收拾東西。

她決意明早就去列車站臺守候一場偶遇——當(dāng)絕望如沼澤淹沒身軀時，掠過的微光便成了太陽。

「晨光未醒就打算去撞南墻」

望著半開的行李箱，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箱角褪色的小熊貼紙——那是母親用任務(wù)簡報邊角料剪出的卡通圖案。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倒映出八歲那年的黃昏。

那天，她站在門口，懷里緊緊攥著那張小熊貼紙的紙片，等待著父母承諾要接她回家的身影。直到暮色沉落，雪花紛揚，終究沒能等到那個承諾的歸途。

多年后，一身筆挺軍裝的官員站在收留院門前，用冰冷的語調(diào)遞來殘酷的真相：雙親在一次外勤任務(wù)中失去了音訊。那夜，她獨自坐在收留院的天臺，望著遠(yuǎn)方的燈火，心中并未掀起滔天的波瀾，只是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

或許，是年少時的記憶太過稀薄，亦或是時間早已悄然沖淡了那份痛楚。她并未感到撕心裂肺的悲傷，只是偶爾看到別人家庭的溫暖瞬間時，心底會泛起一絲酸澀，如漣漪般散開。

這些年，她也曾東奔西跑地打聽父母下落，可一次次的無功而返，終于掐滅了她心中最后的星火。生活的重?fù)?dān)壓得她喘不過氣，已無暇再去追尋那些遙不可及的過往。

于是，她在收留院中度過了整個少女時代。

她突然翻到那張教室里的合影，才驚覺這竟成了她唯一的學(xué)生時代記憶。照片里，一群離異家庭的孩子與領(lǐng)低保金長大的少年們擠作一團，像寒風(fēng)中彼此依偎的流浪貓。照片下方，是一張泛黃的課程表，表格上用褪色油墨印著“生存課”、“心靈成長課”和“基礎(chǔ)讀寫課”。

她還記得生活技能教室的百葉窗，還記得自己總坐在第三排最右的陰影里。她的鉛筆盒內(nèi)側(cè)用熒光筆劃滿歪扭的正字，每完成一節(jié)“心靈成長課”，便添上一筆。

如今，那熒光痕跡已褪成病態(tài)的灰綠，如同她心中那道早已結(jié)痂的傷痕。

悲傷，從來不會完全消散，它們化作鈣質(zhì)，沉淀在骨縫里。食堂發(fā)水果時，她總是默默接過最蔫的那個蘋果；拍集體照時，她永遠(yuǎn)站在最右側(cè)，仿佛下一秒就要退進陰影里；即使是在晨跑時，她也會在經(jīng)過走廊拐角時提前收半步，身體永遠(yuǎn)保持著隨時側(cè)轉(zhuǎn)的防御姿態(tài)。

「想毀掉一個人，只需毀掉她的童年，其他順其自然就好」

十四歲生日那周，她挎著磨毛邊的帆布包，跨出收留院鐵門。

既無魔力傍身，又無一技之長的姑娘，只能輾轉(zhuǎn)在舊城區(qū)打零工。最后，她找了份便利店收銀的晚班，又在對面的老街區(qū)里租到了個小房間。

舍友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姐姐，名叫張曉璐，一位總把睫毛膏暈成黑眼圈的女房客，晾曬胸衣時總指著發(fā)霉的墻角說：“這破房子，連壁虎都活不過雨季。”

合租的姐姐經(jīng)常一連上好幾個晚班，但她會在加班前，在冰箱里給黑妹留幾個飯盒，飯盒上總貼著便簽，卡通字體會寫著“長身體的時候就要多吃點”、“春天要穿淺色衛(wèi)衣，你的眼睛適合薄荷綠”之類的話。

回想這些年，她并非未曾邂逅過真情……幸有這些零星暖意，才支撐著她走過那些晦暗歲月。

黑妹想到這里，隨手從筆盒里摸出鋼筆，輕輕擰開筆蓋，在略微發(fā)黃的便箋紙上寫下：“若化星塵去，請折柳枝忘”。

告別的儀式感于她而言，如同試圖抓住流沙。便簽紙上的折痕是她最后的溫柔，希望姐姐不再為她擔(dān)憂，便利貼的邊角微微卷起，像艘隨時要起航的紙船。

租房窗簾透過的月光，測量著記憶的傾角。隨著指尖移動，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信封上，那是一張黃褐色牛皮紙信封，封口處已泛白翹邊，背面洇著褪成粉色的墨痕——正是當(dāng)年收留所老師臨別時，不由分說塞進她掌心的那封信。

她素來不知如何安放回憶，更不懂怎樣與往事交割。就像此刻，好像只要不揭開這道折痕，那個扎辮子的小女孩，就永遠(yuǎn)活在信封里，沖她微笑。

黑妹忽然停住動作，呆呆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

“不過這次……有可能真的是再見了吧。”隨著這聲喃喃自語，她小心翼翼拆開泛黃的信封。紙張間夾著一張褪色的照片，背面是院長工整的小楷：“春天總會來的”。

她指尖一顫，原來告別不總是悲傷的模樣。

月光漫過泛黃的封口，陳年漿痕顯出淡黃色光暈，恰與少女睫間懸著的淚滴相互輝映。

「與歲月和解，任自由的風(fēng)吹得更遠(yuǎn)」

黑妹在靜默中整理好行李，看著這住了四年的房間，一時有些不舍。“明天要是沒學(xué)院錄取我，可能還得回來再住幾年呢。”她突然苦笑，嘴角里浸著化不開的惆悵。

她伸手輕撫右耳上的貓耳掛墜，銀質(zhì)貓爪瞬間泛起幽藍(lán)光芒。一個湛藍(lán)色的五芒星魔法陣在地板上緩緩展開，光紋旋轉(zhuǎn)舒展——這枚看似普通的貓爪耳墜實際上是一個便攜式儲存器。

隨著魔法陣的運轉(zhuǎn)，散落的行李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向陣心聚攏，逐漸壓縮折疊，最終完全消失在藍(lán)光之中。

月光浸透四壁時，黑妹一下仰倒在鐵架床上，銹蝕的金屬骨架發(fā)出嘆息，驚動了蜷縮在墻縫里的塵埃。她緩緩舉起右手，五指在月光里緩慢收攏，像是要攥住銀河的碎光：“這次……或許會不同呢。”

她不曾察覺，隨著這聲呢喃，霉斑遍布的天花板角落，一星嫩芽正呼應(yīng)著她的指尖，悄然從裂隙中探出頭。

那抹翡翠色就這樣懸在斑駁的石灰層間，像失手打翻的調(diào)色盤里幸存的顏料。

「野花往往更早讀懂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