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資本頂層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氛圍。不再是單純的資本硝煙,而是摻雜了一絲冰冷的、屬于未來的科技感。巨大的會議屏幕上,復雜的算法模型和數據流如同星河般流淌閃爍,映照在與會者專注而略帶迷茫的臉上。
沈冬至坐在主位,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她的目光越過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代碼和曲線,精準地落在長桌另一端那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譚仲霖。
他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灰色連帽衛衣,下身是磨舊的牛仔褲,腳上一雙限量版球鞋卻一塵不染。他整個人陷在寬大的會議椅里,身形清瘦,頭發微長,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遮住了小半張過于蒼白的臉。他幾乎不參與討論,大部分時間都低著頭,手指在膝蓋上自帶的一塊輕薄如紙的觸控板上飛速敲擊著,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殘影。偶爾有人試圖詢問他的意見,他也只是極其簡短地蹦出幾個晦澀的技術術語,或者干脆沉默,眼神飄忽,仿佛靈魂早已抽離,沉浸在另一個由數據和邏輯構建的純粹世界里。
這就是“深瞳科技”的靈魂人物,國內乃至全球頂尖的人工智能算法天才,一個擁有足以顛覆多個行業核心技術的“寶藏”,同時也是出了名的孤僻、難以溝通、對資本充滿警惕的技術瘋子。
寰宇看中了深瞳在金融風控和量化交易模型上的顛覆性潛力,沈冬至親自掛帥,負責這場至關重要的收購談判。然而,進展極其艱難。譚仲霖就像一塊裹著堅硬冰殼的稀有金屬,常規的資本誘惑、宏大的商業藍圖在他面前如同隔靴搔癢,毫無作用。他甚至對寰宇派出的豪華技術團隊也嗤之以鼻,認為他們“連基本邏輯都理不清”。
冗長的技術討論終于告一段落。屏幕上令人眩暈的數據流暫時定格。會議室里響起幾聲如釋重負的輕咳。負責技術的副總裁擦了擦額頭的汗,看向沈冬至,眼神帶著無奈:“沈總,譚博士的核心算法框架和底層邏輯,我們團隊還需要更多時間理解…而且,關于知識產權的歸屬和未來研發主導權,譚博士的態度…非常堅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譚仲霖。他仿佛才被拉回現實,敲擊觸控板的手指停了下來,抬起頭。額前的碎發下,露出一雙極其清亮的眼睛,眼神卻像蒙著一層薄霧,帶著孩童般的純粹和對世俗規則的漠然。他沒有看那位副總裁,目光直接越過大半個會議桌,落在沈冬至臉上,聲音有些干澀,語速卻極快:“你們的模型,冗余參數太多,收斂路徑設計有邏輯缺陷,第七層神經網絡的激活函數選擇,是基于過時的經驗,效率損失超過17.3%。”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近乎殘酷的直白,“浪費時間。”
技術副總裁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其他技術骨干也面露尷尬和惱怒。會議室的氣氛再次降至冰點。
沈冬至臉上卻沒有任何慍色。她甚至輕輕抬手,制止了想要反駁的下屬。她看著譚仲霖那雙仿佛只對純粹邏輯感興趣的眼睛,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譚博士的指正,一針見血。”她的話讓技術團隊愕然,也讓譚仲霖那雙霧蒙蒙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驚訝”的漣漪。
沈冬至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她拿起手邊一個看似普通的平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動了幾下。隨即,會議主屏幕上原本定格的復雜模型被替換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全新的、結構更加精煉、線條更加銳利的模型架構圖。這個模型的核心部分,赫然借鑒了譚仲霖之前展示的某些獨特設計思路,但又在關鍵節點做了大膽而精準的優化。
“基于譚博士的算法哲學,我嘗試簡化了冗余結構,重新設計了收斂路徑。”沈冬至的聲音平穩,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沒有絲毫炫耀或邀功的意味,“激活函數采用了‘自適應梯度銳化’方案,這是我在研究譚博士去年發表在Arxiv上那篇關于‘非對稱信息流優化’的論文時,產生的一點想法。”她一邊說,一邊用激光筆在屏幕上精準地點出幾個關鍵節點,解釋著優化的邏輯和預期效果。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技術團隊目瞪口呆,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屏幕上那個結構精妙、思路清奇的新模型,更難以置信這番話出自他們這位以金融手腕和雷霆手段著稱的美女總監之口!她什么時候對AI算法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了?
譚仲霖的反應則截然不同。他那雙總是飄忽的、仿佛隔著一層霧的眼睛,瞬間變得無比清晰銳利!如同蒙塵的寶石被驟然擦亮,迸射出灼人的光芒。他猛地坐直了身體,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模型,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不再看沈冬至,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個模型吸引,嘴唇無聲地快速翕動著,像是在進行高速的心算和邏輯推演。
沈冬至沒有打擾他。她安靜地站在屏幕旁,像一位耐心的導師,等待著學生的領悟。她知道,對譚仲霖這種人,金錢、地位、美色都毫無意義。唯一能敲開他那堅硬外殼的鑰匙,就是在他引以為傲、視若生命的領域里,展現出足以讓他側目甚至認可的“理解”和“潛力”。為此,在接觸深瞳之前,她幾乎動用了所有能觸及的學術資源,廢寢忘食地啃下了譚仲霖公開發表和部分未公開的核心論文,甚至請動了數位匿名的頂尖學者進行解讀和推演。她展現的這個模型,就是她交出的“投名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會議室里靜得只剩下中央空調的送風聲和譚仲霖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他的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狂熱,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激烈戰斗。
終于,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電般射向沈冬至,不再是之前的漠然,而是充滿了純粹的、近乎燃燒的探究欲。“第七層到第九層的連接權重,為什么要用動態衰減因子?依據是什么?”他的問題像子彈一樣射出,帶著強烈的質疑和渴望。
沈冬至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平板,調出一個復雜的公式推導頁面,投影到主屏幕上。“基于信息熵在非穩態環境下的分布特性,以及譚博士在‘噪聲環境下的稀疏表示’研究中提出的‘動態信息閾值’概念。”她從容地講解著,邏輯清晰,每一個推導步驟都嚴謹有力,直指核心。
譚仲霖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屏幕上的公式,臉上的表情從質疑,到驚訝,再到一種遇到同道中人般的興奮。他不再發問,而是完全沉浸在了沈冬至的推導邏輯中,時不時發出極低的、近乎囈語般的評論:“…對,這里…非線性約束可以再優化…梯度方向…”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徹底淪為了背景板。一場嚴肅的收購談判,變成了兩位頂尖大腦在技術巔峰上的無聲碰撞。寰宇的技術團隊由最初的震驚,漸漸轉變為一種敬畏。他們終于明白,沈冬至能走到今天,靠的絕不僅僅是手腕和風情。
不知過了多久,當沈冬至推導完最后一個步驟,譚仲霖長長地、近乎滿足地舒了一口氣。他靠在椅背上,眼神灼灼地看著沈冬至,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極其短暫、甚至有些僵硬的、但絕對真實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的一角。
“你…有點意思。”他評價道,聲音依舊干澀,卻少了許多疏離。
沈冬至微微一笑,收起平板:“那么譚博士,關于深瞳的未來,關于我們如何共同構建一個真正高效、純粹的算法王國,我們是否可以…換一個更安靜的地方,深入聊聊?”
譚仲霖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甚至主動站起身,拿起他那塊視若珍寶的觸控板,示意沈冬至帶路。他完全無視了會議室里其他神情各異的高管,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沈冬至,以及那個由邏輯和代碼構筑的迷人宇宙。
沈冬至率先走出會議室,譚仲霖像影子一樣緊隨其后。留下身后一屋子表情復雜的男人。他們看著沈冬至纖細卻仿佛蘊含著無限力量的背影,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女人的“臺階”,不僅由資本和權柄構筑,更延伸到了人類智慧最尖端、最冰冷的神經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