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云摔門而去后,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冰冷氣味和沈冬至急促的心跳聲。她靠在床頭,手指緊緊攥著被角,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唇瓣上殘留的刺痛感和昨夜昏迷中那點模糊的、不屬于冰冷算計的溫暖觸感,在她心頭激烈地撕扯著。
“臺階”…她再次說出這個詞時,清晰地看到了顧景云眼中瞬間碎裂的暴怒和一種更深的、尖銳的痛楚。那痛楚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她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防。
“沈總!”林默推門進來,臉色蒼白,帶著后怕,“您怎么樣了?顧少他…”
“我沒事。”沈冬至打斷他,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只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藥呢?”
林默連忙遞上藥和水,看著她蒼白著臉把藥片吞下,才憂心忡忡地開口:“醫生說要住院觀察兩天,徹底退燒消炎才行。還有…顧少離開時,臉色非常難看。沈總,我們是不是…”
“兵來將擋。”沈冬至將水杯放下,動作干脆利落,仿佛剛才的虛弱只是錯覺。她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經大亮。“去辦出院手續。”
“可是醫生…”
“去辦。”沈冬至的語氣不容置疑。她不能在這里浪費時間,更不能在顧景云隨時可能爆發的怒火下,暴露自己的虛弱。東郊項目剛剛拿下,后續的整合、與譚仲霖的深度談判、韓廷可能的后續動作…無數事情等著她去處理。她沒資格生病,更沒資格在敵人的地盤上休養。
林默拗不過,只能憂心忡忡地去辦理手續。
強行出院的過程并不順利。高燒雖退,但身體依舊虛軟無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沈冬至拒絕了林默的攙扶,挺直脊背,獨自走進電梯,走進停車場,坐進車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濕。
回到寰宇頂層那個熟悉的、充滿權力氣息的辦公室,沈冬至才感覺找回一絲掌控感。她將外套丟在沙發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如同棋盤般的城市。身體的疲憊和內心的紛亂被強行壓下,她需要絕對的冷靜。
“沈總,”林默拿著平板,小心翼翼地匯報,“顧氏那邊…暫時沒有明顯的動作。但顧少剛剛讓助理送來了這個。”他將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深藍色絲絨盒子放在沈冬至的辦公桌上。
沈冬至轉過身,目光落在那盒子上,眼神驟然一凝。她走過去,沒有立刻打開,指尖輕輕拂過絲絨表面,觸感冰涼而柔滑。她抬眸看向林默:“他助理說了什么?”
“只說…顧少吩咐務必親自交到您手上,是…藥。”林默的表情有些古怪。送藥?這算什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還是…新的威脅?
沈冬至沉默了幾秒,終于伸手,打開了盒子。
里面沒有藥片,也沒有任何恐嚇的字條。只有一小管沒有任何標簽的藥膏,質地是純凈的白色,散發著一種極其清淡、若有似無的草木冷香。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枚極其小巧、設計簡約卻透著低調奢華的鉑金鑲鉆的…唇膏管?外殼冰涼,觸手生溫。
沈冬至的指尖在觸碰到那管藥膏和唇膏時,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她拿起那管藥膏,湊近鼻尖。那股清冽的草木冷香鉆入鼻腔,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壓下了唇瓣上殘留的、因為干燥和之前的粗暴而隱隱的刺痛感。
而那只唇膏…沈冬至旋開蓋子。膏體是極其自然的豆沙玫瑰色,帶著極其細膩的珠光,是她平時會用的顏色。這絕不是臨時買的。顧景云…他注意到了?甚至記住了?
一種極其復雜難言的情緒瞬間攫住了沈冬至的心。憤怒?屈辱?不,這些情緒依舊存在。但此刻,混雜其中的,還有一種更深的困惑和一絲…被精準刺中軟肋的悸動。顧景云,他到底想干什么?用這種方式表達歉意?還是另一種形式的羞辱和宣告所有權?
她猛地將盒蓋合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將那管帶著奇異冷香的藥膏和那支顏色精準的唇膏重新鎖進黑暗。如同鎖住自己心底那絲不該有的動搖。
“扔掉。”沈冬至的聲音冷得像冰。
林默一愣:“沈總?”
“我說,扔掉。”沈冬至重復道,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回旋余地。她不需要顧景云這種不明不白的“好意”,更不會讓自己沉溺于這種危險的試探。臺階就是臺階,一旦摻雜了不該有的東西,只會變得濕滑不穩。
林默不敢再多問,拿起盒子迅速退了出去。
辦公室重新恢復寂靜。沈冬至重新坐回寬大的辦公椅,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上。然而,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絲絨盒子的冰涼觸感和那管藥膏的清冽香氣。那個男人暴怒摔門而去的背影,和他昨夜在病房昏暗光線里、疲憊守候時專注而復雜的眼神,交替在她腦海中閃現。
煩躁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上來。她用力揉了揉眉心,試圖驅散這些雜念。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響起,是前臺:“沈總,樓下有位姓譚的先生,沒有預約,但堅持要見您,他說…他叫譚仲霖。”
譚仲霖?沈冬至微微一怔。這個時候,他怎么會來?深瞳的下一輪談判還沒開始。
“請他上來。”沈冬至壓下心頭疑惑,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補了一點口紅——用的是她自己包里那只,刻意避開了桌上那份被鎖起來的“禮物”。
譚仲霖依舊穿著那身標志性的灰色衛衣和牛仔褲,背著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雙肩包,旁若無人地走進沈冬至的辦公室。他眼神清亮,帶著一種純粹的研究狂熱,完全沒有察覺到辦公室內微妙的氣氛和沈冬至略顯蒼白的臉色。
“模型,有問題。”他開門見山,將一塊輕薄如紙的透明顯示屏直接放在沈冬至的辦公桌上,手指在上面快速劃動,復雜的算法結構圖瞬間鋪滿屏幕。“第七層到第九層的動態衰減因子,在極端噪聲環境下,穩定性邊界不夠清晰。需要引入一個非線性反饋約束…”他語速飛快,思維跳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沈冬至只是他推導公式的一個必要聽眾。
沈冬至看著他專注的側臉,聽著他口中不斷蹦出的晦澀術語,心頭那點因顧景云而起的煩亂,竟奇異地被暫時驅散了。她需要的就是這種純粹,這種不摻雜任何復雜情緒的、冰冷的邏輯世界。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跟上譚仲霖的思路,偶爾提出關鍵的質疑或補充。兩人很快投入到了激烈的技術討論中,辦公室仿佛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算法實驗室。
時間在無聲的思維碰撞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辦公室的門被再次敲響,這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急促。林默推門進來,表情有些怪異,手里還捧著一個…保溫桶?
“沈總,樓…樓下餐廳剛送來的,說是…顧少吩咐的。”林默的聲音帶著不確定,將那個印著某家頂級私廚Logo的保溫桶放在茶幾上。
沈冬至和譚仲霖的討論被打斷。譚仲霖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保溫桶,隨即又低頭沉浸到他的算法世界里。沈冬至的目光卻瞬間冷了下來。
又是顧景云!
她站起身,走到茶幾邊,打開保溫桶的蓋子。一股濃郁而溫潤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是熬得恰到好處的瑤柱雞茸粥,上面還點綴著翠綠的蔥花,旁邊的小格子里是幾樣清淡開胃的小菜。
這顯然不是餐廳的常規出品,而是特意吩咐的、適合病人養胃的餐食。
沈冬至看著那碗熱氣騰騰、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粥,手指在保溫桶的邊緣收緊。顧景云…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一邊暴怒威脅,一邊又送藥送粥?是貓捉老鼠的戲弄?還是…一種她不愿深究的、更復雜的表達?
“拿走。”沈冬至的聲音比剛才說“扔掉”時更冷,帶著一種被步步緊逼的煩躁。她不需要這種糖衣炮彈,更不想被這種曖昧不清的手段擾亂心神。
林默剛想上前,一直埋頭在屏幕上的譚仲霖卻忽然抬起頭,鼻翼微微翕動,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那碗粥,然后轉向沈冬至,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的直白:“你餓了?這個,看起來比營養劑好吃。”
沈冬至:“……”
她看著譚仲霖那雙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又看看那碗散發著熱氣和香氣的粥,再想到自己從昨晚到現在粒米未進的胃。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謬感涌上心頭。
最終,在譚仲霖“求知若渴”(對食物)的單純目光注視下,沈冬至幾乎是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疲憊,坐到了沙發上。
“林默,拿兩個碗來。”她拿起勺子,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和認命。或許,她真的需要吃點東西。至于顧景云…這筆賬,等她有力氣了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