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如同離弦之箭,艱難地劈開厚重的雨幕,駛向“云頂”會所。雨刮器瘋狂地左右擺動,卻也只能勉強維持前方模糊的視線。街道上積水橫流,車輪碾過,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深城的繁華夜景在瓢潑大雨中扭曲變形,只剩下模糊的光暈和沉悶的喧囂。
沈冬至緊握著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雨點密集地砸在車頂,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如同擂鼓般敲擊著她的神經。顧景云的短信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腦海里。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別無選擇。韓廷這一刀捅得太狠,太致命,她需要破局的鑰匙,哪怕這把鑰匙握在魔鬼手里。
車子終于抵達“云頂”。往日燈火輝煌、戒備森嚴的入口,此刻在暴雨中顯得有些蕭索。門童撐著巨大的黑傘迎上來,看清是沈冬至后,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恭敬地引她進入專屬電梯。
電梯直達頂層。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喧囂的雨聲被隔絕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寂靜。頂層露臺被巨大的、透明的弧形玻璃穹頂籠罩著,隔絕了風雨,卻將外面狂暴的雨幕盡收眼底。狂風卷著雨水在玻璃穹頂外瘋狂肆虐,水流如同瀑布般蜿蜒流淌,勾勒出光怪陸離的紋路。穹頂內,恒溫系統維持著舒適的溫度,與外面的狂風暴雨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露臺中央,只有一張寬大的黑色皮質沙發,和一個低矮的茶幾。顧景云就坐在沙發里,背對著電梯的方向。他脫了西裝外套,只穿著一件質地精良的黑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結實的小臂線條。他指間夾著一支燃燒過半的雪茄,裊裊的煙霧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升騰,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茶幾上放著一瓶開了蓋的威士忌,和兩個空杯子。
聽到電梯聲響,他沒有回頭,只是將杯中殘余的琥珀色液體一飲而盡。背影在玻璃穹頂外瘋狂雨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孤寂而充滿壓迫感。
沈冬至脫掉被雨水打濕了肩頭的大衣,搭在手臂上,一步步走向露臺中央。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回響,每一步都像是在敲打緊繃的弦。
她在距離沙發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有坐下,也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站著,目光落在顧景云的背影上,帶著戒備和審視。
沉默在巨大的雨幕背景音中蔓延,帶著令人窒息的張力。
終于,顧景云緩緩轉過身。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沈冬至身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如同X光般的穿透力,似乎要將她整個人從里到外都看透。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預想中的嘲諷,也沒有勝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外面暴風雨般壓抑的平靜。
“來了?”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威士忌浸潤后的醇厚,卻聽不出喜怒。
“顧少相邀,不敢不來。”沈冬至的聲音同樣平靜,卻帶著刻意的疏離,“不知顧少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有何指教?”
顧景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拿起酒瓶,慢條斯理地往兩個空杯子里重新注入琥珀色的液體。冰塊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將其中一杯推到茶幾對面空著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喝一杯。”不是邀請,是命令。
沈冬至沒有動。她看著他,眼神銳利:“顧少,我的時間很寶貴。東郊項目被卡,想必你也清楚。如果你是想看我焦頭爛額的樣子,那么你看到了。如果是想談條件,不妨直說。”
她的直白和毫不掩飾的戒備,讓顧景云眸色一沉。他放下酒瓶,身體向后靠進沙發里,長腿交疊,姿態看似放松,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她:“條件?沈總監覺得,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他語氣平淡,卻帶著千鈞之力,“韓廷這一刀,捅得夠深。沒有我,你的東郊項目,三個月內必死無疑。”
沈冬至的心臟被狠狠攥緊!他果然知道!而且如此篤定地宣告著她的困境!一股屈辱和憤怒瞬間涌上心頭,但她強行壓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所以呢?”沈冬至迎著他銳利的目光,毫不退縮,“顧少是想趁火打劫?還是大發慈悲,準備拉寰宇一把?代價是什么?”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被逼到懸崖邊的憤怒和無力。
“代價?”顧景云重復著這兩個字,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強大的壓迫感。他一步步走向沈冬至,皮鞋踩在地面上的聲音,在空曠的露臺上清晰得如同鼓點,敲在沈冬至的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兩人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氣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著威士忌和淡淡煙草的味道,強勢地侵入沈冬至的感官。他低頭,深邃的目光如同漩渦,緊緊鎖住她那雙強裝鎮定、卻掩不住深處驚濤駭浪的眼眸。
“沈冬至,”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你總是把一切都當成交易,當成臺階。利用韓廷,利用譚仲霖,甚至…試圖利用我。”他伸出手,指腹帶著灼熱的溫度,極其緩慢地、近乎褻瀆地擦過沈冬至冰冷的、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唇瓣。
沈冬至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電流擊中!她想后退,卻被他強大的氣場釘在原地。
“韓廷卡你,是因為你拒絕了他,還反過來利用他。”顧景云的聲音如同魔咒,在她耳邊低語,“現在,你走投無路,又來到我面前。告訴我,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來交換?嗯?用你那套‘勢均力敵’的臺階論?還是…”他的指尖順著她優美的下頜線滑下,停留在她纖細脆弱的脖頸上,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威脅意味,“…用你自己?”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被徹底剝開、赤裸裸展示的恐慌感瞬間淹沒了沈冬至!他看透了她!看透了她所有的算計和不堪!他把她逼到這個地步,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羞辱和掌控!
“顧景云!你混蛋!”沈冬至所有的理智和偽裝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她猛地揚起手,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張英俊卻冷酷無比的臉上扇去!
然而,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顧景云更快地、牢牢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惱羞成怒了?”顧景云看著她因為憤怒和屈辱而漲紅的臉,眼底翻涌著更加洶涌的暗流,那里面有暴怒,有被挑釁的戾氣,更有一種被她的抗拒和“利用論”深深刺傷的、近乎偏執的瘋狂!“沈冬至,收起你那套虛情假意的把戲!你把我當臺階,就要有被臺階反噬的覺悟!”
他的話語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冬至的心上!她奮力掙扎,卻如同蜉蝣撼樹!屈辱的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沖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放開我!顧景云!你這個瘋子!魔鬼!”她嘶聲喊道,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魔鬼?”顧景云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的眼淚,比任何尖刀都更鋒利!他所有的憤怒、不甘、被利用的怨憤,在這一刻被這滾燙的淚水徹底點燃,化為一種毀滅一切的、混雜著強烈占有欲的瘋狂!
“好!那我就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魔鬼!”他低吼一聲,猛地將她拉入懷中!另一只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腦勺,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狠狠地吻了下去!
這一次的吻,不同于辦公室那次的暴戾懲罰,也不同于任何一次試探。它充滿了絕望的憤怒、被刺痛的瘋狂、以及一種連顧景云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近乎絕望的占有欲!他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拆吃入腹,融入骨血!他的唇舌帶著灼人的溫度和不容抗拒的強勢,瘋狂地掠奪著她的呼吸,汲取著她的氣息,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平息他心中翻江倒海的、名為“沈冬至”的風暴!
“唔…不…”沈冬至的掙扎和嗚咽被他盡數吞沒。她的拳頭無力地捶打著他堅實的后背,淚水混合著雨水(不知何時她的臉上已是一片冰涼濕潤)滑落,沾濕了兩人的臉頰。
玻璃穹頂外,暴雨如注,狂風怒吼,電閃雷鳴,如同末日降臨。穹頂內,燈光昏暗,巨大的雨幕在玻璃上扭曲流淌,將兩人糾纏的身影映照得光怪陸離,如同被困在暴風雨中心的、抵死纏綿的獸。
這個吻漫長而窒息,充滿了痛苦、憤怒、絕望和一種扭曲到極致的、無法言說的情愫。顧景云像是要將所有的怨憤、所有的不甘、所有被“臺階論”刺傷的痛楚,都通過這個吻宣泄出來,烙印在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當沈冬至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而亡時,顧景云的動作才猛地頓住。他喘息著,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兩人都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唇瓣都帶著被蹂躪后的紅腫和細微的疼痛。
顧景云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沈冬至。她臉上淚痕交錯,眼神渙散,帶著驚魂未定和極致的脆弱,嘴唇微張,急促地呼吸著,如同被暴風雨摧殘過的花朵。
看著這樣的她,顧景云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和瘋狂的占有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一片狼藉的空洞和一種尖銳的、名為“后悔”的刺痛。他做了什么?他又一次傷害了她…
他緩緩松開了對她的鉗制,身體向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僵硬和…狼狽。
沈冬至失去支撐,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她扶著旁邊的沙發靠背才勉強站穩。她抬起手,用力地擦拭著自己紅腫的唇瓣,仿佛要擦掉什么骯臟的東西,眼神冰冷而空洞地看著顧景云,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心死般的絕望。
“顧景云,”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血沫,“你贏了。你成功地證明了,你比魔鬼更可怕。”
說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踉蹌著抓起沙發上的大衣,裹緊自己,如同逃離地獄般,頭也不回地沖向電梯。
顧景云站在原地,沒有阻攔。他看著電梯門在她身后合攏,那個決絕而脆弱的身影徹底消失。他緩緩抬起手,指腹上似乎還殘留著她唇瓣的柔軟觸感和淚水的冰涼。玻璃穹頂外,暴雨依舊瘋狂地沖刷著整個世界,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玻璃柱上!
“砰!”一聲悶響!堅硬的鋼化玻璃紋絲不動,他的手背卻瞬間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指縫蜿蜒流下,滴落在光潔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劇痛傳來,卻遠不及心底那萬分之一空洞的痛楚。
他頹然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閉上眼,任由外面狂暴的雨聲將自己淹沒。
臺階之上的博弈,終于滑向了失控的深淵。而這場暴雨中的吻,如同淬毒的罌粟,在兩人心中都種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恨意與欲望交織,毀滅與救贖同在。沈冬至的心防被徹底撕裂,而顧景云,也在失控的瘋狂中,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那早已淪陷的、名為“沈冬至”的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