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把阿福的貓碗洗得锃亮時,窗外的梧桐葉正往博物館玻璃幕墻上投下細碎光斑。
這是她婚后第十七天,每天早晨七點半準時出現在展廳,給展柜里的谷紋玉擦去晨露——顧氏新送的防震展柜帶著淡淡的檀木味,她摸過邊角,連接縫都打磨得像玉璧的弧度。
“晚照姐,下班啦!”小陳抱著一摞文物登記冊從辦公室探出頭,“顧氏的人剛送來新一批修復工具,我鎖倉庫了。”
林晚照應了聲,把阿福抱進帆布包。
最近總有人說她走路帶風,可只有她知道,每一步都像踩著棉花——那天在顧宅窗臺看見的資金報告,廚房滑出的便簽,還有下班時總停在博物館外的黑色轎車,都在她心里堆成一團亂麻。
出博物館大門時,晚霞正把行道樹染成橘紅色。
林晚照低頭逗阿福,沒注意到轉角處晃出兩個身影。
花襯衫男人叼著煙,金鏈子在鎖骨處晃得刺眼:“林館長閨女?”
她腳步頓住,后頸泛起涼意。
父親借高利貸的事她早有耳聞,可顧昭年明明說過“債務我處理”,怎么......
“別裝聾!”另一個寸頭男人上前半步,酒氣混著煙味撲過來,“老東西說顧氏兜底?
我們只認錢!”
阿福在包里炸了毛,爪子隔著帆布抓她手腕。
林晚照后退兩步,后腰抵上冰涼的磚墻。
她摸到手機想按110,卻被花襯衫一把拍掉:“報警?
信不信老子現在就......”
“碰她試試。”
冷得像浸過冰水的聲音從背后劈開。
林晚照抬頭,看見顧昭年站在五步外,黑色西裝裹著挺拔肩線,車燈在他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沒戴眼鏡,眼尾的紅痣襯得眼神更利,像把淬過冰的刀。
兩個催債人瞬間矮了半截。
花襯衫賠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顧...顧總,我們就是......”
“趙秘書。”顧昭年沒看他們,只垂眼盯著林晚照發顫的指尖,“聯系張律師,明天讓債務公司負責人來顧氏。”
“是。”遠處傳來趙秘書應話的聲音,黑色轎車不知何時已停在路邊。
林晚照被他護著往車邊走時,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那是她在顧宅衣帽間見過的男士香水,瓶身刻著“G.Z.N“三個字母——她曾偷偷查過,是顧昭年的縮寫。
“謝...謝謝。”她攥著帆布包帶,聲音輕得像落在玉上的雪。
顧昭年拉開車門的動作頓了頓,側過臉時下頜線繃成冷硬的弧度:“不過是履行協議。”
協議。
林晚照坐進后座,看著他繞到駕駛座的背影。
婚禮當天他也是這樣,在公證處簽完字后說“隨便應付”,西裝內袋的帕子露出半角,是她小時候丟在舊巷的藍底白花。
那晚顧宅廚房飄著番茄面的香氣。
林晚照盯著鍋里翻騰的氣泡,忽然想起顧昭年總在書房待到凌晨,想起他西裝內袋里的帕子,想起催債人出現時他眼里幾乎要燒起來的暗色。
“要吃嗎?”她轉身時,正撞進顧昭年的視線里。
他倚著門框,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解開,喉結在暖光里動了動:“煮了幾碗?”
“兩碗。”她把面推過去,瓷碗邊沿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油花,“我...我看你書房燈還亮著。”
顧昭年接過碗,卻沒動筷子。
他盯著漂浮的番茄片,指節在碗沿叩出輕響:“你覺得我們這場婚姻怎么樣?”
林晚照的手指絞著圍裙帶。
那天在窗臺看見的資金報告,展柜里的便簽,還有剛才他護著自己時繃直的后背,突然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想起他說“隨便應付”時的表情,聲音慢慢低下去:“你說過,隨便應付。”
瓷碗磕在大理石臺面的聲音很輕,卻像砸在林晚照心上。
顧昭年起身時帶起一陣風,她看見他攥著碗的手背青筋凸起,喉結滾動兩下,到底什么都沒說,只留下一句“我吃飽了”。
次日清晨,餐桌上的文件袋壓著半塊沒動的吐司。
林晚照拆開時,顧氏的公章在陽光下泛著金,最末一頁寫著“市博物館長期資助協議”,甲方簽字欄是顧昭年遒勁的字跡,日期正是昨晚她煮面的時間。
“晚照,顧夫人來電話了。”小陳的語音留言在手機里炸響,“說今晚家宴,讓你早點去。”
顧母坐在客廳主位時,林晚照正盯著茶幾上的《禮儀規范》和《古琴入門》發怔。
水晶吊燈在老人鬢角投下冷光,她推了推金絲眼鏡:“昭年小時候最厭這些虛禮,可我找人算過,軟和脾氣的姑娘能鎮他的冷性。”她指尖敲了敲琴譜,“從明天起,每天學兩小時古琴。”
林晚照捏著琴譜的手指泛白。
她從小在博物館長大,摸過最精細的玉工,卻連古琴的七根弦都認不全。
第三天傍晚,她在琴房里又斷了第三根弦,指尖被崩出一道血痕,眼淚啪嗒啪嗒掉在琴面上。
“趙秘書,你說昭年最近是不是太反常?”顧母的聲音從虛掩的門縫漏進來,“以前見著學琴學畫的姑娘就皺眉,現在倒肯為了她改規矩。”
林晚照的呼吸頓住。
她想起顧昭年手機屏保是空白的,想起他西裝內袋的帕子,想起那天催債人出現時他眼里的暗色——原來都是為了另一個人。
那個被顧母稱為“她”的人,那個讓顧昭年“反常”的人。
深夜的顧宅靜得能聽見心跳。
林晚照蜷縮在床角,懷里抱著阿福。
月光透過紗簾照在玉墜上,那是她十歲時救小哭包男孩的信物。
可現在,她突然不確定了——或許顧昭年的溫柔,從來都不屬于她。
眼淚打濕了枕套,她翻了個身。
睡衣肩帶順著滑下,露出鎖骨處淡粉的印記。
窗外的風掀起紗簾,有片梧桐葉飄進來,輕輕蓋在她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