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蟲鳴四起。虞望舒手中握著赤霄疾行，碎石子在她布鞋下咯吱作響，沈自南提著風燈緊隨，螢火蟲在他們腳邊明明滅滅

二人踏入了一個正在舉行禱告儀式的村落，只見燭光搖曳，檀香氤氳，老嫗跪在蒲團上，枯瘦的雙手合十，銀發被供桌紅燭鍍上暖色，她閉目呢喃，古柏沙沙，似在應和那顫抖的尾音，銅鈴輕響時，三縷青煙正繞過斑駁的佛像，扶搖直上九霄。

虞望舒走到一名村民身邊低聲詢問：“敢問爺爺這里是什么村？這是在干什么？”

村民扯起笑容發出摧枯拉朽的聲音：“這里是稻香村，進來連年干旱，我們的大祭司正在為我們求雨。”說罷跪下用力磕了一個頭，頭撞擊地面的聲音空洞，像是丟了塊石子到枯井中。

虞望舒后退一步一把抓起沈自南：“此地古怪，在這留一夜”

“好，我去找一戶人家，你在此處等我。”沈自南轉身離去

篝火噼啪作響，火星飛濺。男男女女赤足踏地，手挽著手，踩著狂亂的節奏，圍著烈焰旋轉。大祭司披著獸皮，高舉骨杖，干裂的嘴唇蠕動著古老咒語，渾濁的雙眼倒映著躍動的火光。鼓點越來越急，人影越來越快，仿佛要掙脫肉體的束縛，化作火焰的一部分。一個孩子裹著過大的猩紅戲袍，油彩涂花的臉上只剩眼睛亮得駭人。他踮腳拽住她的裙擺，指甲縫還沾著胭脂：“姐姐跳舞呀！”看著如此小的孩子竟拉的虞望舒一踉蹌，站穩腳步時已經被拉進了圈內，遲疑了一瞬便與周圍人舞動起來。

他一身猩紅綢袍翻涌如血浪，銀鏈纏在發間隨步伐叮當脆響。虞望舒聽見聲音回頭一瞧就看見沈自南狐貍眼尾上挑，那顆朱砂痣在篝火映照下艷得驚心，忽地旋身貼近她耳畔：“找到了，我說的是住處。”她耳尖倏地燒紅：“你、你怎么穿成這樣”眼神躲閃著，卻忍不住往他敞開的領口飄，喉間輕輕咽了一下，他低笑，銀鏈隨著傾身的動作泠泠作響，紅痣在眼下一閃，勾人得很。

“在那邊集市上買的，怎么，不帥嗎？”沈自南輕笑著。

虞望舒快速轉移話題：“找到住處了沒，就在這胡說”

“村西有一處破廟，你我兩人剛好。”

“為何不是在村民家中借住？”

“大姐，回頭看看那門牌上寫的啥吧！”

虞望舒回頭一塊斑駁的舊木板斜插在村口，泛白的木紋間殘留著“外來人禁止留宿本地村民家中“等模糊字跡，邊角已被蟲蛀成蜂窩狀。紅漆標語褪成鐵銹色，裂縫里鉆出幾簇青苔。

“什么鬼，這是什么奇怪的規定。”

沈自南聳聳肩道“不知道，也許是有分寸感。”

在篝火旁的大祭司緊閉的雙眸驟然睜開，蒼老的眼瞳中閃過一絲金光，她枯瘦的手指攥緊骨杖，沙啞的嗓音穿梭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之間：“來了。“青銅香爐無風自顫，剛剛還旺盛的篝火瞬間熄滅。

虞望舒猛然抬頭，四周陷入濃稠的黑暗，她本能地側身，手臂一展，將沈自南護在身后。指尖觸到他微涼的衣袖，夜風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遠處似有幽綠的光點浮動。

大祭司嘶啞的聲音如驚雷炸響：“回“村民們面色驟變，來不及多問，紛紛抱起孩童、攙扶老者，四散奔逃，轉眼間，村道上只剩翻倒的竹籃和幾只驚惶的家禽。

虞望舒一手護著沈自南，一手抓住一個村民焦急的詢問：“怎么了，為什么要逃？”

村民只是驚恐的看了她一眼，用力抽開了手，迅速逃回家中。

“咱們也快走吧，你說的破廟在哪。”

“不遠，就在前方，你帶著我，我給你指路。”

月色籠罩，將斑駁的廟門披上銀紗，虞望舒抵住搖搖欲墜的門板，蛛絲黏連在指尖，隨著“吱呀“一聲裂響，腐朽的門軸轟然斷裂。陰冷的風裹挾著香灰撲面而來，供桌上殘缺的神像正用空洞的眼眶凝視著不速之客。

二人一前一后進入踏入破廟，火折子“嚓“地亮起幽藍火苗，燭臺上半截爛蠟燭被點燃，燭淚裹著蛛絲滴落，搖曳火光中，兩道影子爬上斑駁墻壁，如同活物般在裂縫間游走探查。腐木在腳下發出細碎呻吟。

咔嚓一聲，沈自南腳下的石板突然塌陷，他驚呼著墜入黑暗：“我靠，虞望舒救我啊。”虞望舒還未來得及反應，四周墻壁猛然射出無數寒光——機關啟動，萬劍齊發！她拔出赤霄格擋，金屬碰撞聲在古寺中炸響。

銀光乍現，女人手中赤霄精準打落最后一劍，她縱身躍入地洞，衣袂翻飛間甩出繩索纏住石柱，穩穩落在男人身旁，地下密室里，青銅機關殘骸還在冒著青煙。

虞望舒斜睨著狼狽的沈自南，勾起一抹冷笑：“大哥，你這都感受不到你是廢物嗎？“

沈自南苦笑著撣了撣衣擺的灰塵，眼底閃過一絲落寞：“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天賦拉滿。“指尖凝聚又潰散的微弱玄氣映著他自嘲的嘴角：“我天生凝聚不了玄氣修煉不了，只能托你保護了”隨即“啪”的一聲打開折扇輕輕搖擺。

虞望舒心頭一震：“對...對不起，我不知道。“轉身時，劍穗掃過男人掌心，像道說不出口的歉意。

“無事，我已經習慣了，這不是還有你嗎，這位武功高強且美麗的小姐，請多多保護我啊！”沈自南眼眸微瞇，在虞望舒火折子的映照下眼尾的紅痣更為妖冶，眼中卻有一閃而過的落寞。

虞望舒的手剛搭上沈自南肩膀：“我扶你起來吧。”忽的掌心卻觸及一片溫熱黏膩。火折子照見他后背三支沒入半截的箭矢，黑血正順著箭桿滴落。“淬了毒...“她聲音突然發顫，撕開衣襟的手微微發顫。

她顫抖著從錦囊拍出一粒瑩白丹藥，歸元丹清香在血腥中綻開。“吞下去！“指尖抵住他染血的唇，卻沒發覺自己指甲早已掐進掌心。

她眼中淚光閃爍，卻硬生生憋回眼眶。“撐住，我們去找大祭司，她一定有辦法。“她撕下袖口布料草草包扎，卻在系結時摸到他脊背潰爛的皮膚。夜風穿過殘破廟宇，帶著腐朽經幡拍打在兩人交疊的身影上，遠處傳來似哭似笑的詭異鈴音。

包扎的布條突然僵在半空，女人緩緩抬頭，看見殘破的泥塑神像不知何時扭轉了頭顱，彩漆剝落的眼珠正直勾勾盯著他們。洞口處，神像開裂的嘴角正慢慢向上扯動，簌簌落下的不僅是灰塵，還有混在香灰里的人的指甲。

虞望舒蹙眉女人眉頭驟然緊蹙，隨即眼神凌厲如刀。“火臨罩“她咬破舌尖噴出血霧，熾烈火罩瞬間將男人籠罩其中。轉身躍出洞口的瞬間，神像泥塑的手臂已化作漆黑利爪，而她劍鋒上流轉的，是虞家獨傳秘術火擎術，虞望舒天姿聰穎已經練到第五重境界，與她的父親僅僅只有一個境界之隔。

“擎蒼赤裂”虞望舒厲喝一聲，周身爆發出刺目血光。她雙臂交叉斬出，兩道赤紅刃芒呈十字形撕裂黑暗，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燃燒起來。神像探來的黑爪在紅芒中寸寸崩裂，泥塑身軀上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縫隙里滲出汩汩黑血。

虞望舒眼中精光暴漲，在神像揮舞的利爪間靈巧閃避，突然瞥見它后背處有一塊閃爍著詭異金光的皮膚。她抓住瞬息機會，雙足猛踏神像膝蓋借力騰空，手中長劍驟然迸發出刺目白光。“烈日分控——破！“劍尖精準刺入那點金光，熾烈劍氣如烈陽爆裂。神像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嘯，金光處開始龜裂，瞬間蔓延至全身，最終“轟“地炸成漫天腥臭的黑雨。虞望舒力竭墜落，火臨罩也隨之破碎，沈自南因著吃了歸元丹有了幾分力氣，爬上了地面，渾身泥污，渾然沒有了平時那個吊兒郎當的貴公子模樣。

虞望舒的紅衣浸透成暗色，她靠在墻邊喘息，袖口金線繡的鳳凰已被血污模糊。

沈自南頗有些自責說：“要不是我幫不上你的忙，你也不至于傷成這樣。”

虞望舒扯了扯嘴角：“切，沒有你，本姑娘自己也能行，一點小傷不至于，等我打會坐修養修養，立刻帶你這臭狐貍去找大祭司。”

沈自南微微搖頭，輕輕一笑笑小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晨霧未散時，虞望舒周身玄氣一收，吐出一口濁血。她利落地起身，順手將還在昏睡的沈自南背起。前方霧氣深處，已經能看見昨晚篝火旁邊的的大祭司。

大祭司肩頭白露未消，睫毛上凝著的露珠隨著睜眼的動作墜落。“來了。“她蒼老的聲音像枯葉摩挲，渾濁的瞳孔卻精準鎖住沈自南后背發黑的箭傷。

“大祭司，請你救救我的朋友。”虞望舒將沈自南放在一邊向前對著大祭司行了一禮。

“不急，我給你講個故事聽怎樣。”

“怎會不急！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大祭司卻沒有多管虞望舒說了什么只是自顧自的講起了那個故事：“二十年前，也有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鴛鴦，“那姑娘只看了外來人不許借住在本村民家中的村碑，卻不知在藤蔓遮掩之處還有一句是如有問題請找大祭司。“檐角銅鈴無風自動，她盯著虞望舒漸白的臉色：“他們也同你們一樣被追殺，被毒箭刺中，也來此地找我解毒，但這毒我解不了”忽的咯咯的笑了起來：“”那廟里的神像，吃的從來不是香火！“

虞望舒心神一震：“當真沒有解此毒的方法嗎”眼中盈滿了眼淚。

“小姑娘，老身還沒說完呢。”大祭司抬起枯木般的手指直直的指向了遠方那高聳入云的山峰：“在天黑之前爬上去，找清風老祖拜師，便可解，但老祖性子古怪只見有緣人。”

待虞望舒回頭想要與大祭司道謝時，就見剛剛還跪坐在這里的大祭司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虞望舒沒有多想一把抓起沈自南向著那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