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伯的燈籠在廊下晃出一團暖黃,蘇若棠跨進正廳門檻時,腰間玉鐲輕輕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清響。
她摸了摸懷里的羊皮紙,掌心被邊角硌得發疼——那是前世玉錦閣被焚時,刻在她骨血里的疼。
“去把顧鏢頭、小六、王二都叫到東廂。”她解下斗篷遞給阿福伯,聲音輕卻有力,“就說...有急事商量。”
阿福伯接過斗篷的手頓了頓,借著火光看清她眼底的沉肅,喉結動了動:“老奴這就去。”
東廂的炭盆燒得正旺,蘇若棠將門鎖好,把羊皮紙平鋪在檀木桌上時,指節還在微微發抖。
前世跳崖前的火光突然在眼前閃過,她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只剩冷硬的決心——這次,她要讓李明的火,燒回他自己身上。
門被叩響三聲時,顧硯舟當先跨進來,靴底沾著晨露,帶起一陣風。
他身后跟著小六,小少年的青布衫都沒系好,領口敞著露出半截鎖骨;王二落在最后,腰間掛著算盤,目光掃過桌面的羊皮紙時,瞳孔縮了縮。
“都坐。”蘇若棠按住要掀桌的小六,“先看這個。”
羊皮紙展開的瞬間,顧硯舟的刀鞘“當”地磕在桌角。
他俯身盯著圖上的紅圈,聲音像淬了冰:“西墻下三尺...前世他就是用這火油燒了玉錦閣?”
“不止。”蘇若棠指尖劃過圖旁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要在雪災時囤火油,一兩銀子的油能賣到十兩;還勾結西域商人截糧,等長安百姓餓到啃樹皮時,再開倉放糧換地契。”
小六“啪”地拍在桌上,茶盞跳起來又落下,濺濕了半張紙:“這狗東西!
去年我娘病了抓藥,他藥鋪的參須都要收三倍價,合著早就在算計!“
王二的算盤珠子突然“嘩啦啦”響起來,他瞇眼盯著“西域商道”四個字:“李府上個月剛往敦煌送了批蜀錦,說是換胡麻。
現在看來...怕是拿錦緞換了火油,再用胡麻做幌子?“
蘇若棠點頭:“他在官府有眼線,直接報官只會打草驚蛇。”她抬眼看向顧硯舟,“顧大哥,龍門鏢局的暗樁能查到李府最近往城外運了多少貨嗎?”
“三日內給你單子。”顧硯舟拇指摩挲刀鞘上的云紋,“鏢局的人混在貨隊里,查這個不難。”
“小六。”蘇若棠轉向小少年,“你去西市找劉屠戶,就說我要收十車木炭——要讓李府的眼線聽見。
他以為我們要囤炭過冬,就不會注意到我們在查火油。“
小六立刻挺直腰板:“姑娘放心,我這就去,保準把嗓門喊得西市都聽見!”
“王二。”蘇若棠最后看向算盤男,“你明日以布莊東家的身份去李府,說想入伙做火油生意。
他最近正缺人手,定會試探你。“
王二的算盤珠子停了,抬頭時眼里閃著光:“要我套他的話?”
“不止。”蘇若棠從袖中摸出個小玉瓶,“這是西域傳來的迷香,點在茶里能讓人說真話。
你設法讓他喝了,問清截糧的具體時間、貨船標記。“
顧硯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袖口滲進來:“太險了。
王二若被發現——“
“不險。”王二把小玉瓶收進懷里,“李府的賬房先生是我表舅,上月還找我借過二十兩銀子。
他要真把我當自己人,我能摸到更多。“他沖顧硯舟笑,”顧鏢頭護了我一路鏢,我王二可不是貪生怕死的。“
蘇若棠抽回手,指尖觸到腰間玉鐲的溫度,像摸到了前世碎玉的棱角。
她翻開隨身的木匣,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疊契紙:“這是這月收的鋪子地契,明日我去李府送繡品時,會故意’不小心‘讓他看見。
他以為我要和他搶商道,必定急著暴露更多破綻。“
“好。”顧硯舟突然起身,刀鞘在地上劃出半道弧,“我去準備馬車,明日巳時準點在門口等你。”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目光掃過眾人,“誰要敢傷她半根汗毛,我顧硯舟的刀不答應。”
門“吱呀”合上后,小六湊到蘇若棠跟前,壓低聲音:“姑娘,我昨日聽見街角賣糖葫蘆的說,李府二夫人的陪嫁丫鬟上周投了井...會不會和這事兒有關?”
蘇若棠的手指在契紙上頓住。
前世她也聽說過這樁事,當時只當是深宅里的尋常恩怨,如今想來——那丫鬟是管庫房鑰匙的。
“小六,去查查那丫鬟的娘家。”她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若有遺孤...送些銀子。”
“知道了。”小六蹦蹦跳跳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頭做了個鬼臉,“姑娘放心,我辦事比貓還輕。”
王二收拾算盤時,銅珠撞出一串脆響:“我這就去準備拜帖,李府的門房最愛收金葉子,得備足了。”他沖蘇若棠拱拱手,“姑娘且等好消息。”
東廂只剩蘇若棠一人時,燭火突然晃了晃。
她從妝匣最底層摸出個布包,里面是半塊殘玉——和她腰間的玉鐲正是一對。
前世她跳崖前,這半塊玉還在養母房里的檀木盒里,如今卻在她手里。
“阿爹,阿娘。”她對著殘玉輕聲說,“女兒要替你們討回公道了。”
窗外傳來阿福伯的咳嗽聲,蘇若棠趕緊把布包塞回匣底。
她剛要整理桌上的契紙,就見阿福伯掀開門簾,手里捏著封素色信箋:“姑娘,方才門房說有個穿灰衣的小子塞了這信,說是‘給蘇姑娘的提醒’。”
蘇若棠接過信箋時,指尖觸到了濕潤的水痕——像是被人攥了很久。
她拆開來看,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跡未干:“李府的鷹犬已盯上茶攤,小心你身邊人。”
燭火“噗”地滅了。
蘇若棠摸著黑摸到火折子,重新點燃蠟燭時,信箋上的字跡在火光里泛著冷光。
她捏著信箋的手越收越緊,直到指節發白——是誰送的信?
是李明的圈套,還是...
“阿福伯。”她抬頭時,眼底的暗涌像翻了夜的渭河,“去把顧鏢頭和小六叫回來。”
阿福伯看著她攥皺的信箋,喉結動了動:“老奴這就去。”
窗外的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透過窗紙照在信箋上,將“小心你身邊人”幾個字鍍上一層金。
蘇若棠望著那行字,突然想起前世跳崖前,養姐蘇若雪遞來的那碗參湯——也是這樣的陽光,也是這樣的“關心”。
她將信箋折成小方塊,塞進袖中最里層。
指腹輕輕撫過,那里貼著她的心跳,一下,兩下,像在說:這次,我不會再信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