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時，顧府后宅的燭火被穿堂風掀起一角，蘇若棠握著殘玉的手還帶著涼意。
她剛將生母遺物的錦盒收進妝匣，廊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姑娘！
顧少東家！“阿福撞開半掩的門，額角沾著夜露，”李明被劫了！“
茶盞“啪”地落在案上，蘇若棠霍然起身，錦盒在妝匣里發出輕響。
她指尖發顫：“什么時候？”
“剛過西市！”阿福喘得厲害，“押解的衙役說來了三四個蒙面人，使的是帶倒刺的鏈子，專鎖馬腿。
等他們反應過來，囚車早被截進了暗巷——“
顧硯舟的手掌重重拍在門框上，震得窗紙簌簌作響。
他轉身時腰間的銀鏢袋撞在桌角，“當啷”一聲：“去叫張鏢頭，帶二十個會追蹤的兄弟，順著西市往城南查！”
蘇若棠按住他欲掀簾的手臂，掌心觸到他緊繃的肌肉。
前世被推下懸崖前，李明也是這樣突然暴起，那時她以為只是孤狼反噬，如今才知是惡犬背后有主。“別急。”她深吸一口氣，指甲掐進掌心，“他方才在人群里說‘不止我一個’，現在被劫，說明那條大魚怕他招供。”
顧硯舟低頭看她泛白的指節，喉結動了動，將她指尖的涼意裹進掌心：“我讓人去京兆尹府調卷宗，看看最近三個月有多少劫囚案。”他轉向阿福，“去請小六和王二過來，要快。”
不多時，穿短打的小六和裹著粗布外衣的王二踉蹌著沖進屋子。
小六撓著后頸：“姑娘，我剛在街角買了碗羊湯——”
“李明被劫了。”蘇若棠截斷他的話，目光掃過兩人緊繃的臉，“你們跟著顧少東家走鏢時，見過專鎖馬腿的鏈子嗎？”
王二一拍大腿：“前年在漠北道，馬匪’鐵鉤張‘用過！
那鏈子尾端鑄著狼頭，專挑官差押送的貨。“他突然頓住，”不過...鐵鉤張三年前被龍門鏢局滅了，尸體還掛在榆林城門口。“
顧硯舟的拇指摩挲著腰間的銀鏢：“能模仿鐵鉤張手法的，要么是舊部，要么是故意引我們往舊案上偏。”他轉向蘇若棠，“阿棠，你覺得這劫囚是為滅口，還是為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蘇若棠望著燭火里跳動的燈芯，前世的記憶突然涌上來——她死的那年冬天，長安城外的義莊著了大火，所有記錄玉錦閣滅門案的卷宗都燒成了灰。“滅口。”她聲音發沉，“李明知道太多，背后的人等不及了。”
小六搓了搓手：“那咱們現在該咋辦？
去劫囚的人肯定有落腳處，要不我去西市酒肆蹲點？“
“別急著打草驚蛇。”蘇若棠捏著殘玉，涼意順著血脈往心口鉆，“先查李明最近接觸過誰。
王五是他最親信的，這兩天可曾離過李府？“
王二立刻掏出懷里的小本子：“我盯著王五呢！
前日他去了城南藥鋪，買了五錢朱砂；昨日傍晚往城西送了個包裹，用藍布包著，分量不輕。“
顧硯舟突然直起身子：“藍布？
上個月我幫戶部押過一批密信，用的就是藍布封緘。“
蘇若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她被當作替身后，曾在李明書房見過半塊藍布，當時只當是普通布料，如今想來...她攥緊殘玉：“硯舟，明日你去官府找趙大人。
他在大理寺當差，當年查過玉錦閣的案子。“
“好。”顧硯舟應得利落，指腹蹭過她手背的紅印，“我天不亮就去。”
第二日卯時三刻，顧硯舟的馬蹄聲剛消失在巷口，蘇若棠就帶著小桃出了顧府。
她裹著青布斗篷，沿著西市后巷繞了三圈，確認無人跟蹤，才拐進京兆尹府側門。
趙大人正在后堂喝茶，見她進來，趕緊放下茶盞：“顧少東家說你要來，我讓衙役清了偏廳。”他壓低聲音，目光掃過緊閉的門窗，“李明的案子蹊蹺得很。
今早我查了押解記錄——囚車本該走朱雀大街，可那幾個衙役偏說’上頭‘讓改走西市暗巷。“
蘇若棠的指甲掐進掌心：“上頭？誰的上頭？”
趙大人從袖中摸出張紙條，推到她面前：“今早有人塞在我衙門口。”紙上墨跡未干，只畫著團黑霧，黑霧里隱約有條蛇。“這是‘幽冥’的標記。”他喉結動了動，“三年前玉錦閣滅門案，我在火場撿到半片碎瓷，上面也有這標記。”
蘇若棠只覺一陣眩暈。
前世她墜崖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李明腰間晃動的蛇形玉佩——原來不是巧合。
她攥緊紙條，指節發白：“趙大人，當年玉錦閣的卷宗...”
“燒了。”趙大人搖頭，“滅門案第二日，大理寺卷宗房就走了水。
但我記得，蘇老爺出事前三個月，曾往揚州匯過一筆巨資，收款人姓名被涂了，只留個’周‘字。“
回程的馬車上，蘇若棠望著車窗外浮動的人影，只覺每一張笑臉都藏著刀。
顧硯舟掀簾進來時，她正對著車壁上的水痕發呆。“阿棠？”他伸手試她額頭，“怎么這么涼？”
“趙大人說，李明背后是‘幽冥’。”蘇若棠將紙條遞給他，“三年前玉錦閣的火，也是他們放的。”
顧硯舟的指節捏得泛白，銀鏢袋在膝頭撞出悶響：“我讓各地分號查’幽冥‘的線索，洛陽分號回話說，半年前有批西域香料被劫，劫匪身上也有蛇形標記。”他突然握住她的手，“阿棠，咱們從王五身上突破。
他跟了李明十年，不可能一點尾巴都沒露。“
“小六已經盯著他了。”蘇若棠望著車外漸沉的夕陽，“王二說，王五這兩日總往城西溜達。”
是夜，顧府后院的葡萄架下，小六蹲在瓦罐后啃冷饃。
他望著對面李府角門，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長。
一更梆子響過，門軸“吱呀”一聲，王五縮著脖子溜出來，懷里鼓鼓囊囊。
小六抹了把嘴，將冷饃塞進腰帶，貓著腰跟了上去。
他跟著王五穿過后市，繞了七八個胡同，最后停在城西一處破落的院子前。
門楣上的紅漆早褪成了灰白色，隱約能辨“福來”二字。
王五敲了三下門，又頓了頓敲兩下，門里傳來拖沓的腳步聲。
小六縮在墻根，看著門開了條縫，王五閃進去時，月光恰好照亮門內——影影綽綽的，好像有個人坐在臺階上，腰間掛著塊蛇形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