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花朝節的長安比往年更鬧,青石板路上飄著糖畫甜香,街角的芍藥擔子被圍得水泄不通,彩綢從屋檐垂下來,在風里撲棱棱翻卷如蝶。
蘇若棠站在西市戲樓后臺,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殘玉,繡鞋尖輕輕點著青石板——這是她前世被毒殺前最后的清醒記憶里,戲臺木柱上的雕花還在眼前晃,如今卻換了另一番光景。
“阿棠。”顧硯舟掀簾進來時帶起一陣風,腰間銀鏢墜子撞出清響。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短打,襯得眉峰更挺,“小六剛傳信,李記布莊的伙計往糧棧搬了三車松脂。”
蘇若棠抬頭,目光落在他發間那朵新簪的芍藥上——是方才她親手別上的,“我讓阿福伯在糧棧后墻埋了水袋,火勢一起,鄰街的茶棚就會掀翻,水沖過去剛好澆滅布莊前的柴堆。”她指尖撫過妝匣里的銅鏡,映出自己眼角點的金鈿,“等會我站到戲臺上,你守在左側,看到我抖袖就示意官差進場。”
顧硯舟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亂發,指腹擦過她耳后薄汗:“別怕,我在。”
戲臺前的銅鑼“哐”地一響。
蘇若棠深吸一口氣,殘玉貼著心口發燙——那是母親留下的,前世她攥著它墜崖時,只恨沒機會看清仇人模樣,如今,她要讓所有算計過她的人,都看清她的臉。
戲班子唱到《牡丹亭》最熱鬧處,花旦正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蘇若棠突然提裙往臺上走。
顧硯舟緊跟兩步,站在臺邊陰影里,拇指扣住腰間銀鏢,目光掃過臺下人群——李明穿了件玄色錦袍,正坐在頭排茶桌旁,身邊跟著縮頭縮腦的王五。
“各位街坊!”蘇若棠站在戲文里的牡丹屏風前,聲音清亮如擊玉,“今日花朝節本是圖個吉利,可有人偏要在這喜慶日子里,往咱們長安的糧缸里摻沙子!”
臺下先是靜了一瞬,接著炸開嗡嗡議論。
賣糖葫蘆的老張頭舉著糖葫蘆嚷嚷:“蘇姑娘這是說誰?”
蘇若棠從袖中抖出一卷羊皮紙,“這是李記布莊的賬冊,記著上月往西域商隊送了五百兩銀子——說是買布料?”她展開第二張紙,“可西市糧棧的守夜人說,昨夜見李記的伙計往糧囤底下塞松脂。”她目光掃過李明,見他額角青筋直跳,“更絕的是這位李公子,怕糧棧燒得不夠熱鬧,還讓手下王五在茶攤里下了毒——”她突然提高聲音,“王五!
你昨日在后巷跟陳捕頭說的話,當街的繡娘可都聽見了!“
人群“轟”地炸開。
王五臉色煞白,轉身就往巷口跑,卻被兩個黑衣鏢師截住,反剪了胳膊按在地上。
李明霍地站起來,錦袍下擺掃翻了茶盞:“蘇若棠!
你血口噴人——“
“血口?”蘇若棠將最后一疊紙拍在案上,“這是你寫給西域商隊的密信,說‘糧荒起,米價翻三倍,私鹽藏在糧棧第三間庫房’。”她抓起案上茶盞,“你讓王五在茶里下的鶴頂紅,我讓人送去藥鋪驗過了,藥方子都在這兒。”
李明的手死死攥住桌角,指節發白:“你...你如何能拿到這些?”
“因為我不是任人拿捏的替身。”蘇若棠摸出殘玉舉過頭頂,“我是玉錦閣的真千金,當年被調包的蘇若棠。”她聲音發顫,卻一字一頓,“前世我喝了你的毒茶,被推下懸崖時,攥著的就是這塊玉。
如今我重生歸來,就是要讓你知道——“她盯著李明扭曲的臉,”因果有報,時候到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是玉錦閣的玉!
當年蘇老爺總說這玉是給嫡女的信物!“
“官差來了!”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京兆尹的衙役從四面圍過來,為首的捕頭沖蘇若棠抱了抱拳:“顧少東家的信我們收著,人證物證俱全。”他反手給李明上了枷鎖,“李公子,跟我們走一趟吧。”
李明被押著往巷口走時,突然掙開衙役,撲到蘇若棠面前:“你以為這樣就贏了?
當年調包你母親的人,不止我一個——“
“拿下!”顧硯舟低喝一聲,兩個鏢師立刻上前按住李明的肩膀。
蘇若棠望著他扭曲的臉,心跳如擂鼓——他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當年滅門案還有更大的主謀?
“阿棠。”顧硯舟走過來,將她護在身后,目光掃過人群,“先送你回去。”
慶典的喧囂漸遠。
蘇若棠坐在顧府后宅的藤椅上,殘玉還攥在手心,涼得刺骨。
窗外月上柳梢,她聽見顧硯舟在廊下跟鏢師交代:“把李明的話記下來,讓各地分號查查當年玉錦閣滅門案的舊人。”
“阿棠?”顧硯舟掀簾進來,手里端著盞熱姜茶,“累了吧?”
蘇若棠搖頭,殘玉在掌心硌出紅印:“他說‘不止我一個’,硯舟,當年的事...可能比我想的更復雜。”
顧硯舟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不管多復雜,我陪你查。”他指腹蹭過她手背上的紅印,“先喝口茶,暖和了再說。”
窗外突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蘇若棠抬頭,見丫鬟小桃捧著個錦盒站在廊下:“姑娘,門房說有位戴斗笠的老婦人送來這個,說是...說是您生母的遺物。”
顧硯舟的手突然收緊。
蘇若棠望著那方錦盒,心跳如雷——前世她從未見過母親的遺物,這突然出現的錦盒里,會不會藏著當年調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