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剛敲過，蘇若棠站在妝臺前，玄色勁裝的云紋在燭火下泛著暗芒。

顧硯舟讓人連夜趕制的料子帶著新布的漿洗味，她指尖拂過腰間那朵繡得歪歪扭扭的云——分明是他趁她不注意偷加的，說是“鏢局的鏢旗護著阿棠”。

窗外又傳來聲短哨，三長兩短，是顧硯舟的暗號。

她將銀鏢囊往腰間一別，摸了摸夾層里的解藥，前世被毒啞那晚的灼痛突然涌上來，又被晨霧里他說“不準食言”的熱燙呼吸壓了下去。

“來了。”她對著銅鏡輕聲說，鏡中女子眼尾的紅痣隨著嘴角揚起，像沾了星火的蝶。

城北倉庫的圍墻比蘇若棠記憶中更高。

顧硯舟蹲在墻根，掌心朝上托住她的腳：“踩穩。”他的聲音壓得低，卻像燒紅的鐵，燙得她耳尖發顫。

前世她總覺得鏢師的手該是粗糙的，可此刻托著她的那雙手，指節有薄繭，掌紋里全是暖的。

她借力翻上墻頭時，腰間云紋擦過他的眉骨。

顧硯舟仰頭望她，月光漏在她發間，他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年，他在茶攤撿回個渾身是血的小乞兒，也是這樣的月光，她縮在他懷里，睫毛上沾著血珠，卻咬著牙說“我不疼”。

“戒備松了。”蘇若棠的聲音將他拽回現實。

她指著墻下巡邏的守衛——本該三人一組的隊伍，此刻只剩兩個，腳步虛浮，顯然被灌了迷湯。

她前世見過這手法，是幽冥的“醉春散”，專門用來調虎離山。

顧硯舟抽出銀槍，槍頭挑開半片瓦當。

瓦片落地的輕響里，兩個守衛的腳步頓了頓，其中一個罵罵咧咧：“王哥說今晚盯緊西院，咱在這兒晃悠個什么勁兒？”另一個打著哈欠：“管他呢，領銀子的是上頭，挨刀的是咱——”

話音未落，顧硯舟已翻上墻頭，手臂圈住蘇若棠的腰往下跳。

她的發尾掃過他頸側，他喉結動了動，將到嘴邊的“小心”咽了回去——他的阿棠，早不是當年那個被推下茶攤的小乞兒了。

倉庫內部比想象中更暗。

蘇若棠摸著墻根往前走，指尖觸到霉味的磚縫，突然停住。

顧硯舟的銀槍立刻橫在她身前，槍尖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

“右邊第三排貨架。”她貼著他耳朵說，溫熱的吐息讓他耳尖發燙，“前世我被關在這里三天，聽見他們說賬本藏在檀木匣里。”

檀木匣在貨架最上層，蒙著層灰。

顧硯舟托著她的腰往上送，她的指尖剛碰到匣鎖，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

“砰！”

門栓被踢開的聲響驚得兩人同時屏息。

蘇若棠的后背貼上貨架，顧硯舟轉身將她護在陰影里，銀槍壓在她肩側，槍柄上的云紋硌得她生疼。

“他娘的，這破倉庫有什么好看的？”是王五的聲音，帶著酒氣，“王哥說了，今晚盯著商宴的貨——”

“閉嘴！”另一個男聲像砂紙擦石板，蘇若棠的指甲掐進掌心——是破廟里那個斗笠人！

她望著顧硯舟，他的眼神瞬間冷下來，像雪地里淬過的刀。

“蘇若棠最近查玉錦閣的賬查得太勤。”斗笠人走近貨架，蘇若棠看見他袖口的金線曼陀羅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要是摸到商宴的貨單……”他的手搭上她們藏身的貨架，木板發出吱呀輕響，“把倉庫燒了。”

“燒？”王五倒抽口涼氣，“里頭可還有咱們半年的貨——”

“燒。”斗笠人打斷他，“用長香引火藥，明晚商宴時，讓蘇若棠看著她的‘玉錦閣’在火里化成灰。”他的手指敲了敲檀木匣，蘇若棠的心跳幾乎要撞破喉嚨，“等她去救火，咱們就去蘇府——”

“吱呀——”

外間突然傳來守衛的驚呼。

斗笠人猛地轉身，銀槍的寒光擦著蘇若棠的鬢角刺向他后心——是顧硯舟動了！

“走！”顧硯舟拽著她的手腕往貨堆后跑，銀槍挑翻兩箱瓷器。

瓷器碎裂聲里，斗笠人罵了句什么，王五的喊叫聲混著守衛的腳步聲炸成一片。

蘇若棠摸出銀鏢擲向燭臺，火光騰起的剎那，她撲向檀木匣，指甲扣進鎖眼——前世她被鎖在這里時，就是用這招撬開的。

“拿到了！”她攥著泛黃的紙卷撞進顧硯舟懷里。

他的衣襟染了血，她這才發現他左肩有道刀傷，血正順著指縫往下滴。

“顧硯舟！”她急得要解他的衣襟，他卻笑著捏她的手腕：“小傷，當年被馬踢斷肋骨都沒哭，阿棠別慌。”

倉庫外的喊殺聲更近了。

顧硯舟背起她躍上窗臺，夜風卷著血腥氣灌進來，她卻聞到他衣襟上熟悉的皂角香——是鏢局里曬過太陽的被子味，是十二歲那年他給她換的干凈衣裳味。

“抓緊。”他低喝一聲，帶著她墜進巷子里的草堆。

背后傳來倉庫門被撞開的巨響，她將紙卷塞進他懷里：“藏好，這是商宴的火藥布防圖，還有……”她的聲音突然哽住，“還有我娘的血書。”

顧硯舟的手指在紙卷上頓住。

月光照亮她眼尾的淚，他伸手替她擦掉：“阿棠，我在。”

回到蘇府時，天剛蒙蒙亮。

顧硯舟站在院門口，血浸透了半邊衣袖，卻還笑著朝她擺手：“我去鏢局處理傷口，晚些帶醬肘子來——你昨夜說要做糖蒸酥酪的。”

蘇若棠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霧里，轉身摸出藏在懷里的紙卷。

最上面一頁是幽冥的商宴縱火計劃，最后一頁是她娘的字跡：“若棠，玉錦閣的鑰匙在你項圈里，等你長大……”

窗外傳來丫鬟的腳步聲。

她迅速將紙卷塞進妝匣最底層，手指碰到那個溫熱的檀木盒——是顧硯舟今早塞給她的，說是“壓驚”。

打開一看，里面躺著塊糖蒸酥酪，還帶著余溫。

“姑娘，劉管事說賬房的人來了。”丫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蘇若棠對著銅鏡理了理鬢發，眼尾的紅痣在晨光里亮得驚人。

她摸出項圈里的鑰匙，金屬涼意順著指尖爬進心臟——是時候，讓那些躲在陰溝里的蛇，見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