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鷹嘴崖時,松枝在篝火里噼啪炸響。
蘇若棠蹲在馬三面前,指節抵著他被捆成粽子的膝蓋:“說,誰讓你們截顧家的鏢?”
馬三的嘴角還沾著血沫,左眼被顧硯舟的槍桿砸得腫成核桃。
他歪著脖子嗤笑:“小娘皮懂什么?
這道上的規矩......“
“規矩?”顧硯舟的銀槍尖“叮”地戳進他腳邊的土坎,槍穗子上的紅絨被火星子燎得蜷起,“上個月我爹押的茶磚在秦嶺被劫,三天前李記布莊的商隊在函谷關丟了十車蜀錦——都是你這伙人干的?”
馬三的喉結動了動。
蘇若棠注意到他腕間的繩結在微微發顫,便將那柄帶西域紋飾的短刀往他眼前一送:“這刀鞘上的火焰紋,和相府二公子書房那本密賬的燙金紋一模一樣。
你說,是相府的人給的,還是西域商隊的?“
馬三的瞳孔驟縮。
蘇若棠前世在相府當替身時,曾替二公子抄過三個月賬冊——那些見不得光的暗賬,封皮上總印著這種扭曲的火焰紋。
此刻她盯著馬三泛青的鬢角,聲音陡然冷下來:“你當我們不知道?
劫鏢是假,殺人滅口是真。
顧叔押的茶磚里,藏著三年前玉錦閣滅門案的證人名單。“
“玉錦閣?”馬三突然劇烈掙扎,粗麻繩在他胳膊上勒出深紫的血痕,“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蘇若棠摸出那枚扎過他軟麻穴的梅花針,在他鼻尖晃了晃,“重要的是,你要是再不說,我就把這針往你啞穴里送——等官府來提人時,你只能比劃著說‘幽冥’兩個字了。”
馬三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他突然壓低聲音,喉嚨里發出破風箱似的嘶鳴:“是幽冥......幽冥閣的人給的錢。
他們說顧家鏢隊走的這條商道礙了事,要我們把人全......全埋在鷹嘴崖的亂葬崗。“
“幽冥閣?”顧硯舟的槍桿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火星四濺,“三年前長安布行大火,燒死十七個繡娘的那伙人?”
蘇若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被相府庶女推下枯井前,曾聽見兩個仆役嚼舌根,說那場大火是“幽冥閣”為了搶玉錦閣的繡娘秘籍干的。
此刻她盯著馬三發灰的嘴唇,繼續追問:“他們給了你什么信物?”
“信、信在山洞里!”馬三像被抽了脊梁骨,癱在地上直抖,“后洞第三塊青石板下,有個鐵盒......里面有蓋著幽冥印的帖子!”
顧硯舟一把將蘇若棠拽起來:“我陪你去。”
后洞的濕氣裹著腐葉味撲來。
蘇若棠摸出火折子,借著火光看見洞壁上果然有塊青石板顏色發淺。
她蹲下身,指甲摳住石縫一掀——鐵盒“咔嗒”落地,盒蓋上的蝙蝠紋在火光里張牙舞爪。
“是幽冥閣的標記。”蘇若棠的聲音發緊。
前世她在相府祠堂的暗格里見過類似的銅印,當時庶女說那是“海外商盟”的憑證,如今想來全是謊話。
她掀開盒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封密信,最上面那封的封口處,赫然蓋著半枚朱砂蝙蝠印。
“顧大哥。”她將鐵盒塞進顧硯舟懷里,“這些信里有他們接下來要劫的商隊名單,還有和長安哪家商鋪對接的暗號。
得趕緊送回鏢局。“
“那你呢?”顧硯舟的手指蹭過她沾著泥污的手背,“天快黑了,我讓小虎先帶你——”
“不用。”蘇若棠轉身走向前洞,“我再查查馬三的鋪蓋。
他剛才說’全埋在亂葬崗‘,說不定還有沒燒干凈的賬本。“
顧硯舟盯著她的背影,喉結動了動。
火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在洞壁上晃出單薄的輪廓——可他知道,這個總垂著眼睛說話的姑娘,能在山賊窩里單槍匹馬制住馬三,能一眼認出西域文字的刀鞘,能把梅花針淬得比鏢局的麻藥還靈。
“小虎!”他喊了一嗓子,“帶兩個人守著馬三,別讓他咬舌!”
等蘇若棠抱著半本燒焦的賬本從柴堆里鉆出來時,月亮已經爬上了崖頂。
顧硯舟接過那本硬邦邦的賬冊,見封皮上隱約能認出“玉錦”二字,瞳孔猛地一縮:“這是......”
“我娘的筆跡。”蘇若棠的指尖撫過焦黑的紙頁,“她記賬時總愛在數字后面畫朵小蓮花。”
顧硯舟突然想起三天前蘇若棠在茶攤說的話:“玉錦閣的繡品能讓西域商人跪下來求,不是因為針腳細,是因為每匹錦緞里都藏著我娘畫的蓮花。”原來她早就在找這些。
“回長安。”蘇若棠將賬本小心塞進懷里,“得讓陳老夫子看看這些密信的暗號,再去衙門找周捕頭——他當年查過玉錦閣的案子。”
回程的馬隊走得很急。
蘇若棠坐在顧硯舟的馬背上,能聽見他的心跳透過粗布短打傳來。
路過灞橋時,她摸了摸懷里的鐵盒,又摸了摸那半本賬本,突然說:“顧大哥,明日讓王二去西市的醉仙樓。
他不是總說想當牙人嗎?“
“王二?”顧硯舟一勒韁繩,“那小子嘴上沒把門的,能行?”
“他嘴上沒把門,才顯得真。”蘇若棠望著遠處漸亮的長安城門,“幽冥閣要拉攏商隊,總得找個貪財又沒背景的中間人。
王二欠著賭坊二十兩銀子,正好當這個中間人。“
顧硯舟低頭看她。
晨霧里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前世他在敦煌見過的月牙泉——表面清淺,底下卻藏著深不見底的泉眼。
他突然笑了:“行,都聽你的。”
回到鏢局時,天剛擦亮。
小虎帶著幾個鏢師守在門口,見他們回來立刻迎上來:“蘇姑娘,門房說有個穿灰布衫的人留了東西,說是‘給查幽冥閣的姑娘’。”
蘇若棠接過那封沒有落款的信。
拆開的瞬間,一張染著墨漬的紙頁飄落——上面用血寫著一行字:“夜探平康坊,小心紅繡鞋。”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顧硯舟湊過來要看,她卻突然將信紙攥成一團:“我去趟茅房。”
繞過影壁時,蘇若棠背靠著墻,將紙團塞進袖中。
她望著廊下掛著的鏢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幽冥閣發現她了。
可這封信,到底是警告,還是引誘?
“蘇姑娘!”小虎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顧爺讓您去正廳,說陳老夫子已經到了。”
蘇若棠深吸一口氣,將袖中的紙團按了按。
她知道,等會兒要和顧硯舟、陳老夫子、小虎他們商量對策——但那封匿名信,得先藏在她枕頭底下的暗格里。
晨光照著她的側臉,將她眼底的冷光鍍成金色。
這一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