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蘇若棠已踩著青石板出了門。
她裹著月白棉斗篷,袖口沾著星點霜花——昨夜臨睡前特意將虎符貼身收進檀木匣,此刻那方匣子正壓在她心口,像塊燒紅的炭。
“阿棠姑娘早!”商鋪門簾“唰”地被掀起,陳伯正踮腳擦門框,見著她時手一抖,雞毛撣子“啪”地砸在柜臺角。
他慌忙彎腰去撿,銀須掃過柜臺,帶翻了半摞賬本,“您...您怎的起這么早?”
蘇若棠幫他理著賬本,目光落在他泛紅的眼尾上——顯然又是一夜未眠。“陳叔,昨日說的劉三...”她話音未落,陳伯已攥住她手腕,掌心燙得驚人:“老奴今早天沒亮就去城南了!
那劉三原是給蘇家運貨的腳夫,十年前那場大火后就縮在破廟討生活,老奴塞了五個銅子,他才肯開口。“
他從懷里摸出張皺巴巴的草紙,指腹重重壓在某行字跡上:“他說著火那晚,看見二夫人的貼身丫鬟翠兒往馬廄塞了個油布包,里頭有...有半塊虎符!”
蘇若棠的指尖在草紙上頓住。
前世她被鎖在柴房時,確實聽見沈氏(養母)對蘇若琳說“等燒干凈了,那東西就是你的”,原來“那東西”竟是蘇家調令暗衛的虎符?
“姑娘?”陳伯見她臉色發白,忙倒了杯熱茶,“劉三還說,他本來想報官,可第二日就被人打斷了腿——老奴猜,是二夫人怕他多嘴。”
茶盞在蘇若棠手里晃出漣漪。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喉間發緊:“陳叔,您去把劉三接到西巷的小院,我讓梅香送些膏藥過去。”頓了頓又補,“再讓小六盯著城南,若有生面孔打聽劉三...”她沒說完,陳伯已重重頷首:“老奴明白,定保他周全。”
日頭升到中天時,顧硯舟的青騅馬“咴兒”地一聲停在商鋪前。
他掀簾進來,皮靴帶起冷風,腰間銀鏢囊撞在柜臺角,“當啷”作響:“我在城門口聽茶博士說,蘇若琳今早買了三壇燒刀子——她素日最厭酒氣,莫不是要生事?”
蘇若棠將草紙推過去。
顧硯舟粗糲的指腹掃過字跡,濃眉漸漸擰成結:“虎符、油布包...看來當年那把火,是有人要毀蘇家暗衛的線索。”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帶著鏢局練靶的薄繭,“阿棠,從今日起,我的暗樁會跟著你。
前院有張屠戶的肉攤,后院有賣糖葫蘆的老張頭,都是龍門的人。“
蘇若棠心頭一暖,卻也搖頭:“若琳最會裝賢良,若被她看出破綻...”
“破綻?”顧硯舟扯了扯嘴角,露出虎牙,“昨日我讓小六在她院外唱《貍貓換太子》,她氣得摔了三個茶盞——這蠢丫頭,聽見‘調包’二字就炸毛,倒省得咱們試探了。”他從鏢囊里摸出枚青銅哨子,“吹三聲,半柱香內我必到。”
午后的陽光斜斜切進書房時,蘇若棠正將劉三的證詞謄抄在暗格本上。
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突然頓住——窗欞外的竹影里,有片衣角閃過,是蘇若琳慣用的藕荷色。
她垂眸盯著墨跡未干的“翠兒”二字,指尖慢慢攥緊筆桿。
前世蘇若琳也是這樣,躲在廊下聽她與奶娘說體己話,轉頭就把奶娘發賣去了邊疆。
此刻窗外的呼吸聲輕得像游絲,卻逃不過她的耳朵——那是故意放輕的,為了顯得“無意路過”。
“梅香。”蘇若棠突然提高聲音,“把我昨日新得的茉莉香粉送兩包去若琳姐姐房里。”
窗外的衣角猛地一滯。
過了片刻,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往東邊去了——正是蘇若琳住的清芷院方向。
蘇若棠望著那抹晃動的竹影,在暗格本上重重畫了道叉:看來得把劉三的住處再換個地方。
夕陽西斜時,陳伯拎著食盒跨進院門。
他額角沾著草屑,顯然剛從城南回來:“劉三已經安置在西巷第三間,窗下埋了老奴的酒壇做記號。”他打開食盒,是盤油潤的醬牛肉,“姑娘嘗嘗,這是老夫人最愛的鹵味方子...當年老夫人總說,阿棠的胃要養得金貴些。”
蘇若棠夾起一塊肉,喉間突然發哽。
前世她被沈氏苛待,每日只能啃冷饅頭,哪里嘗過這樣的滋味?“陳叔,”她放下筷子,“當年大火前,可有人來找過老夫人?”
陳伯的手在桌布上摩挲著,像是要摸出當年的木紋:“有個穿玄色斗篷的男人,說是西域來的商客。
老夫人見他時,把所有丫鬟都支走了。
后來...后來老奴在馬廄拾到半片碎玉,上頭刻著’玄‘字——許是那男人的信物?“
碎玉!
蘇若棠猛地抬頭。
前世她臨死前,沈氏得意地說“你娘的血玉,早被我換給玄衣衛了”,原來那玄衣衛,竟是當年那男人?
更漏敲過三更時,書房里只剩一盞豆油燈。
蘇若棠對著暗格本上的線索,用朱砂筆圈出“玄衣衛”“虎符”“調包”三個詞——這三張網,正慢慢織向當年的真相。
“咔”。
窗紙突然發出細響。
蘇若棠的筆尖“啪”地斷在紙上。
她抄起案頭的短刀,輕手摸到窗邊。
寒風卷著雪粒子撲進來,打濕了她鬢角的碎發——院角的臘梅枝上,掛著半截被扯斷的紅繩,正是蘇若琳腕間常戴的吉祥結。
雪地上的腳印還帶著濕氣,鞋尖沾著朱紅,與前幾夜的分毫不差。
蘇若棠望著那串腳印消失在院墻外,突然笑了。
她將短刀插回鞘里,對著虛空輕聲道:“姐姐既然這么好奇,明兒...不妨親自來商鋪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