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大廈的廢墟在晨光中泛著冷灰的色澤,消防隊員的高壓水槍在斷壁殘垣間噴出弧形水幕,將最后一縷硝煙壓入焦黑的瓦礫。林宇坐在救護車的擔架上,左臂的傷口剛被護士用碘伏消毒,白色紗布很快就滲出暗紅的血漬——那是破壞能源核心時,被飛濺的金屬碎片劃傷的。他望著被黃色警戒線圍起的大廈入口,那里的旋轉門已經扭曲成麻花狀,玻璃碎片上還沾著未燃盡的文件紙屑,風一吹,像黑色的蝴蝶般簌簌飄落。
“感覺怎么樣?”陳風走過來,手里拿著兩盒溫熱的牛奶,是從附近便利店買的。他的臉上還有未擦凈的灰塵,左眉骨的傷口貼著方形紗布,滲血的邊緣已經發黑,卻難掩眼底的疲憊與釋然。“張隊長說,警方已經控制了所有參與‘記憶研究計劃’的研究員,包括蘇媚,現在正在連夜審訊。技術隊在她的實驗室里找到了三箱記憶提取液,這類試劑需要嚴格管控,他們私自儲備這么多,已經涉嫌違法。”
林宇接過牛奶,指尖觸到冰涼的包裝盒,才感覺到自己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想起最后沖出核心室時,蘇晴后頸的記憶錨點還在隱隱發紅,像顆即將熄滅的火星。“蘇晴呢?”他擰開牛奶盒,吸管戳破鋁膜的瞬間,童年記憶突然閃回——五歲那年,母親也是這樣幫他打開牛奶,陽光透過廚房的紗窗,在她白大褂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她在市立醫院接受觀察,”陳風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張隊長特意派了老鄭守著,那家伙是退伍軍人,經驗豐富。蘇晴的哥哥蘇明也被救出來了,雖然還在昏迷,但醫生說生命體征穩定,就是長期被注射鎮靜類藥物,醒來可能會有短暫的認知障礙。”
林宇松了口氣,將牛奶湊到嘴邊,卻沒什么胃口。能源核心的爆炸雖然阻止了“記憶歸巢”計劃,但整座城市的記憶錨點系統并未完全失效。根據王強服務器里的資料,至少有九百八十名早期實驗體需要清除錨點殘留,這項工作至少需要三個月。而他自己,那些被篡改、被割裂的記憶,也像散落在狂風中的拼圖,亟待歸位。
“跟我來。”陳風扶起林宇,他的右臂還不太利索——昨晚為了掩護林宇破壞控制器,被王強的手下用電擊器擊中過,現在還隱隱發麻。“張隊長找了位老朋友,是神經記憶學的專家,在國外深造過多年,專門研究記憶創傷修復,或許能幫你恢復記憶。”
救護車外,一輛黑色轎車正等在路邊,車窗貼膜深得像塊黑曜石,看不清里面的人。林宇坐進后座時,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與他童年記憶里祖父書房的氣味重合——那是祖父用來保存古籍的防蟲香,每年梅雨季節都會點燃。駕駛座上的老人回過頭,頭發花白得像落滿雪,戴著金絲眼鏡,左胸前別著枚褪色的飛鳥徽章,翅膀的羽毛紋路與父親白大褂上的一模一樣。
“林教授的兒子?”老人的聲音溫和,帶著歲月沉淀的厚重,像陳年的普洱茶。他伸出手,掌心有幾道深淺不一的疤痕,“我是周明遠,你父親的大學同窗。當年‘星塵計劃’剛啟動時,我們在機械廠的實驗室共事過三年。你滿月酒那天,我還抱過你,當時你抓著我的鋼筆不放,墨水把我白大褂染得像幅抽象畫。”
林宇的心臟猛地一跳。周明遠這個名字,他在母親的實驗筆記里見過三次,每次都被父親用紅筆圈出,旁邊寫著“可信”。筆記第37頁還夾著一張泛黃的合影,后排左數第三個就是眼前的老人,那時他還很年輕,穿著白大褂,手里舉著個螺旋圖騰的模型。
“記憶篡改本質是對海馬體神經元的強行重構,”周明遠發動汽車,平穩地匯入清晨的車流,車窗外的梧桐葉在擋風玻璃上投下流動的陰影,“要恢復它,不能用常規的藥物刺激,那會導致記憶混亂。得用‘記憶錨點反向引導’技術——簡單說,就是用你殘留的真實記憶片段做‘誘餌’,釣回那些被隱藏的部分。”
轎車駛入一條僻靜的老街,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兩側的老房子都掛著紅燈籠,門楣上的銅環擦得锃亮。車停在一棟爬滿爬山虎的小樓前,門牌號是“槐樹巷7號”,與林宇身份證上的地址只差一個數字。周明遠帶著他們走進地下室,這里被改造成了簡易的記憶治療室:中央放著一張皮質躺椅,上方懸掛著環形的腦波掃描儀,屏幕上跳動著綠色的波紋,像平靜湖面被風吹起的漣漪;墻角的金屬架上擺著十幾個玻璃罐,里面浸泡著不同顏色的晶體,周明遠說那是“記憶介質提取物”,從植物神經里提煉的。
“放松躺好。”周明遠將四個銀色電極片貼在林宇的太陽穴和后頸,導線連接著旁邊的儀器,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波動的曲線。“我會播放一些對你來說可能有意義的聲音、圖像,你不用刻意回憶,跟著感覺走就好。如果覺得難受,就捏這個壓力球。”他遞過來一個藍色的橡膠球,觸感像母親實驗室里的記憶提取凝膠。
林宇閉上眼睛,電極片傳來輕微的麻癢感,像有細小的電流在皮膚下游走。很快,耳邊響起沙沙的雨聲,夾雜著老式打字機的敲擊聲——是母親在書房工作的聲音,他小時候總趴在書桌旁的地毯上看她記錄數據,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她白大褂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飄著她泡的薄荷茶香味。
“這是你五歲時的記憶。”周明遠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隔著一層水,“當時你母親正在研究‘記憶自愈機制’,你總纏著她問‘為什么人會忘記疼’,她就用你的玩具熊做比喻,說‘記憶像熊的絨毛,疼過的地方會慢慢變柔軟,但永遠會留下痕跡’。”
畫面突然切換,是大學實驗室的場景。陳風正舉著燒杯,對他大喊:“林宇,快來看!記憶提取液的純度突破90%了!”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兩人年輕的臉上,陳風的白大褂沾著紫色的試劑漬——那是他們第一次成功提取記憶片段時不小心打翻的,那片污漬后來成了他們“勝利的勛章”,直到畢業都沒洗掉。
“大三那年,你們研發出第一代記憶提取技術,”周明遠的聲音帶著笑意,屏幕上的腦波曲線變得平穩柔和,“當時你在論文里寫:‘要讓戰爭創傷患者再也不用做噩夢,讓他們的記憶里只有陽光和家人’。你父親看到這篇論文,在實驗室的黑板上寫了整整三行‘驕傲’。”
林宇的眼眶發熱,眼淚順著眼角滑進頭發里。這段記憶是真實的,他甚至能聞到實驗室里酒精和臭氧混合的氣味,能想起陳風當時激動得打翻了酒精燈,火苗竄起時兩人手忙腳亂的樣子。可緊接著,畫面開始扭曲:實驗室突然著火,濃煙滾滾中,他看到陳風倒在地上,手里還攥著一份文件,火苗已經舔上紙頁,上面的“記憶應用研究”字樣越來越模糊……
“停!”林宇猛地坐起來,冷汗浸濕了后背的襯衫,電極片被扯掉了兩個。這段記憶是假的——三年前的實驗室火災,陳風根本不在場,他是為了掩護林宇帶走核心數據,自己才被困在里面,后來從通風管道爬出來時,頭發都被燒焦了,卻還死死抱著備份硬盤。
“這就是記憶篡改的痕跡。”周明遠關掉儀器,屏幕上的腦波波紋劇烈波動,像掀起了風暴,“王強在你記憶里植入了‘背叛’的假象,讓你潛意識里不信任任何人,包括陳風。這種篡改很隱蔽,用常規手段根本檢測不出來,幸好你對陳風的信任已經深入骨髓,形成了‘記憶抗體’。”
林宇喘著粗氣,后頸的皮膚又開始發燙,這次卻不是疼痛,而是一種陌生的悸動,像有什么東西要從脊椎深處鉆出來。他摸了摸那里,皮膚光滑如初,記憶錨點的凸起已經消失,但皮下的神經還在微微顫抖,像有只蝴蝶在振翅。
“再試一次,”周明遠重新貼上電極片,這次他調整了儀器的頻率,屏幕上的綠光變成了柔和的藍,“這次我用你父親留下的東西做引導。”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舊相框,玻璃已經有些磨損,里面是年輕的林建國和周明遠,站在一棟白色小樓前,手里舉著個金屬盒——與林宇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樣,上面的螺旋圖騰在照片里閃著微弱的光。
看到金屬盒的瞬間,林宇的腦海里炸開一道白光,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七歲那年,父親在地下室教他認螺旋圖騰,說“這是守護的符號,能把重要的記憶鎖起來,不讓壞人偷走”;
——十三歲生日,母親送他一把銀色小刀,刀柄上刻著同樣的圖騰,“遇到危險時,它能幫你”——后來他才知道,那把刀的刀柄里藏著父親實驗室的緊急鑰匙;
——大學畢業那天,父親突然嚴肅地說“記憶技術是雙刃劍,永遠別讓它落入野心家手里”,他當時以為是父親多慮,現在才明白那是血的教訓;
——被綁架的那個雨夜,王強的注射器刺進后頸,他拼命掙扎,口袋里的小刀掉出來,在地板上劃出螺旋狀的痕跡,那是他留給自己的最后線索……
“停!”周明遠突然關掉儀器,臉色凝重地看著屏幕,手指在上面點了點,“這里,你的腦波出現異常波動,有不屬于你的記憶片段在干擾。”
林宇猛地睜開眼,心臟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剛才的記憶洪流里,夾雜著一些陌生的畫面:
一間純白的會議室,十二個人圍坐在圓桌旁,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銀色面具,面具上刻著不同的動物圖騰——狼、蛇、鷹、烏鴉……
一份加密文件,標題是“內部計劃:城市記憶節點布局圖”,右下角有個黑色的印記,像只展開翅膀的烏鴉,爪下抓著個螺旋狀的球;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說:“王強只是棋子,73號基因序列才是關鍵,等他恢復記憶,就是收網的時候……”
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在實驗室里對誰說:“‘共鳴’計劃需要73號的記憶作為鑰匙,他的基因里藏著所有實驗體的潛意識密碼……”
“那些是什么?”林宇抓住周明遠的手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我從沒見過那些畫面,它們是誰的記憶?是王強的嗎?”
周明遠的臉色變得蒼白,他摘下眼鏡,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鏡片,手在微微顫抖。“這就是我擔心的——王強的記憶控制技術,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他用的不是常規的神經元干擾,而是‘記憶嫁接’,把別人的記憶片段強行嫁接到你的海馬體里。”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或者說,這些信息是有人故意讓你看到的,王強只是個傳遞者。”
林宇的后背瞬間爬滿冷汗,后頸的悸動越來越強烈,像有顆心臟在皮膚下游動。他想起王強臨死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瘋狂,似乎還有一絲詭異的解脫,仿佛他的任務不是完成“記憶歸巢”,而是確保林宇能看到這些碎片。
“張隊長那邊有新發現。”陳風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接起電話,眉頭越皺越緊,“……什么?名單?多少人?……科研機構和企業都有?……好,我們馬上過去。”
他掛了電話,臉色難看地看著林宇:“技術隊破解了王強的私人服務器,找到一份‘記憶錨點植入名單’,上面有十七個名字,都是本市科研和企業界的人士。每個人的名字后面都標著‘已植入’和‘觸發關鍵詞’。”
“觸發關鍵詞?”林宇追問,心跳更快了。
“就是能激活他們記憶錨點的密碼,”陳風的聲音帶著寒意,“比如有的是‘項目’,有的是‘會議’……一旦聽到這些詞,他們就會執行王強預設的指令。”
林宇突然明白,王強的利益集團只是冰山一角,他們背后,還有一個更龐大、更隱秘的組織,一直在利用記憶控制技術謀取私利。這個組織像一張無形的網,早已纏繞在城市的脈絡里,只等某個信號,就能徹底收緊。
“周教授,”林宇轉向周明遠,他的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飛鳥徽章,“您知道‘共鳴’計劃嗎?”
周明遠的身體猛地一震,手里的眼鏡差點掉在地上。他避開林宇的目光,看向窗外:“老了,記性不好了,很多過去的事都忘了。”但他顫抖的指尖出賣了他——當林宇說出“共鳴”時,他的拇指狠狠掐了一下食指的關節,那是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
林宇沒有追問。有些答案,不需要說出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足夠了。他站起身,電極片從皮膚上剝落,留下四個淺紅色的印記。“我們去張隊長那。”
走出小樓時,老街的石板路上已經有了行人,賣早點的攤販支起了油鍋,油條的香味混著檀香飄過來,有種詭異的安寧。林宇抬頭望向天空,晨霧已經散去,太陽像個燒紅的鐵球,掛在光禿禿的樹枝上。他突然覺得這陽光很刺眼,像記憶提取液的強光,能照出所有隱藏的陰影。
市立醫院的特護病房外,老鄭正靠在墻上抽煙,軍綠色的外套上還沾著灰塵。“蘇晴剛睡下,”他掐滅煙頭,“醫生說她記憶錨點的殘留能量在減弱,應該沒大礙。她哥哥蘇明醒過一次,嘴里胡言亂語,說什么‘烏鴉在頂樓’、‘十二張面具’,然后又暈過去了。”
“烏鴉?”林宇和陳風對視一眼,這個詞在那些陌生記憶里出現過。
病房里,蘇晴趴在床邊睡著了,右手還握著蘇明的手。蘇明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輸液管里的液體緩緩滴入,在陽光下泛著透明的光。床頭柜上放著個筆記本,是蘇晴的,翻開的那頁畫著個簡單的符號——一只烏鴉站在螺旋圖騰上,與林宇記憶碎片里的印記一模一樣。
“這是蘇晴剛才畫的,”守在門口的護士說,“她說她哥哥昏迷時一直在念叨‘烏鴉’,她就憑著感覺畫下來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宇拿起筆記本,指尖拂過那個符號,紙頁的粗糙感讓他想起母親實驗室的記錄本。他突然想起蘇晴右手虎口的疤痕,那是被記憶提取液燙傷的——蘇明作為早期研究員,肯定知道些什么,蘇晴的疤痕和這個符號,或許就是他留給女兒的線索。
“張隊長在會議室等你們。”老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張隊長正對著投影屏幕上的名單發愁,煙灰缸里的煙頭堆成了小山。看到林宇進來,他立刻掐滅煙:“你來得正好,看看這個。”
屏幕上的名單按行業分類,每個名字后面都附著照片和簡短的背景介紹。林宇的目光在“生物科技公司研究員”的名字上停住了——照片上的人他認識,是周明遠的學生,三年前還在學術會議上交流過。
“這個組織的滲透比我們想的深,”張隊長敲了敲屏幕,“他們不僅要控制記憶技術,還要通過這些被植入錨點的人,影響相關領域的發展方向。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犯罪,是有組織的非法活動。”
林宇的目光移到名單最下方,那里有個未填寫姓名的條目,只有一個代號:“烏鴉”,備注是“73號記憶恢復之日,啟動‘共鳴’。目標:實驗體潛意識同步。”
“共鳴……”林宇的心臟像被重錘擊中,那些陌生記憶里的詞語終于串聯起來,“他們要利用我的記憶,激活所有實驗體的潛意識,讓他們成為受控的‘共鳴體’。”
張隊長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這就是他們的最終目的?用你做鑰匙,打開所有實驗體的記憶枷鎖,再重新植入新的控制指令?”
林宇沒有回答,只是摸了摸后頸,那里的悸動已經平息,卻留下一種奇異的麻癢感,像有無數根絲線從皮下延伸出去,與城市里某個未知的角落相連。他知道,記憶歸位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王強的覆滅,或許只是這個組織計劃中的一步,他們故意讓他恢復記憶,就是為了引他入局,讓他親手成為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窗外,那只烏鴉突然展翅飛走,翅膀劃過陽光,投下一道短暫的陰影,像個黑色的問號。林宇握緊手里的筆記本,指節泛白。他知道,這場關于記憶的較量,才剛剛拉開真正的序幕。而他,既是被追逐的獵物,也必須成為主動出擊的獵手。
技術隊又有了新發現。“在蘇媚的實驗室保險柜里,找到這個。”一個年輕警員遞過來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半張撕碎的紙條,上面用加密筆跡寫著:“烏鴉已就位,73號記憶恢復之日,啟動‘共鳴’。范圍:所有實驗體。”
林宇看著紙條上的字跡,突然想起周明遠掌心的疤痕,那些痕跡不是意外造成的,而是長期握某種特殊工具留下的——比如,植入記憶錨點的注射器。他轉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穿過云層,照亮了遠處的天際線,那里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這座城市,等待著某個信號的降臨。
陳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接下來會遇到什么,我們都會一起面對。”
林宇點點頭,將筆記本放進懷里。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滿未知與危險,但只要守住真實的記憶,守住彼此的信任,就一定能找到破解陰謀的鑰匙。而那些隱藏在陰影里的人,終將在陽光下露出原形。